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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然亦
“准备好了”
这是我第三次对自己说了。
眼线、眼影、护肤品还有各种各样的书我已经全部清点齐了。每次,每次遇到这种临行前带东西的场景,我都叮嘱自己要万分小心,不要让母亲失望,然而实际情况常常事与愿违,说实话我真的不算粗心大意的人,童年时的我生活在幻想与现实的边缘,我的大脑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母亲的严厉教诲的争夺中常常易主,因此我总是落这落那的,而“没听进母亲的话”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除了刻薄、恶毒的辱骂扑面而来,更有可能会揪进房间锁上门后一顿毒打。后来我长大了,走神忘事的毛病却始终没改,母亲的打与骂却随之消散了,化成了深深的叹息,像一阵腐旧的陈风,卷起往日痛苦羞愧的灰尘,扑面而来—
准备好了,我把书包拉严,可以出发了。
此时地板嘎吱嘎吱响了,父亲走了过来,在我面前踯躅了一下,随即张开手臂浅抱了我。
“到学校好好的”
“嗯”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今天穿了正装。
虽然有心理预期的效应,但我每次看到父亲,都会惊讶于他的衰老:松弛的皮肤、黯淡的眼光,笑时眼角旁泛起几层深深的裥子,还有夹莱时止不住颤抖的筷子。这些都在向我说明童年时期那个清朗、健壮的他已经一去不返了。
“童年时的模样?你有多久没仔细关心你父亲啦?”他悲痛到沙哑的嗓音在我心中诘问道。
前几天晩餐上,父亲就用这种令人心碎的声音在我面前啜泣起来,控诉我与母亲常常不睦的关系从未给他二十年的生活中带来一丝家的温暖。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给我的感受惊谔大于内疚。二十年以来,充斥着争吵、詈骂、暴力的冰窟似的家给我和母亲的脸上熔下深深的泪沟,而他却永远扮演中间调解者的身份,他本人在外一直以平和、健谈的形像示人并不是我以为的板着苦大仇深的冰脸,以前我总是好奇二十年来的家庭龃龉为何在他心中留不了一丝伤痕,现在我才知道,云淡风轻下是他孤独咽下的全部痛楚,而未被消化的痛楚终有一天以狼狈的姿态全部呕吐出来。
全部收拾妥当后,父亲转向头对我说:
“我给你妈打个电话”
一根冰凉的羽毛拂过我的心,我紧张害怕起来。
“喂?我们马上要走了,噢?”
“好,好的”
“那挂了”
我松了口气—她的语气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冰冷。
我父亲把我行李一一搬上了车,我径直坐到副驾驶上,然后他也过来了,沉闷的砰声后,车门关了,车开动了。
路上父亲并没有多少话,但语气秉持着疲惫的欢快,这给我带来不了一点儿欣慰,我瞥着头盯着黝黑的车窗玻璃发着呆。
“你被单带回来了没有?”他转动着方向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完了…我心中蔫着的花园瞬间枯死,被单带回了,她还洗了,但我忘了…谁会想到他带了零食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居然忘了被单…唉—虽然我没负责收拾箱子,但这毕竟是我的行李啊…自己没有检查吗……
“我还是没有准备好”
终于,一声悲鸣从我喉中滑出。
他听到之后,默不作声,脸色发白。
“他要生气了?”我把头倚靠在玻璃窗上,一双疲惫的眼睛吊滞地转动着,想着。
他没看我,眼睛直盯前方,掏出手机给她打了电话。
“带回来了?那个被单”
电话没有用免提,她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见,但我能却感受到传声孔中因激动地怒骂而喷出的唾沫星子,这二十年以来,我习惯了,我们都习惯了。
他就举着手机一直听着,脸上蒙了一层灰,我仍倚在玻璃窗上一动不动,两个人在车内沉默着,然后电话断了,高铁站也要到了。
“现在回去拿肯定来不及了,到那儿寄你吧”这就是他临行前匆忙捎给我的最后一句话。随即我一个人走进高铁站。
高铁站内人头攒动着,我找到一个位置坐下,从书包拿出一本古汉语文学细细看了起来。
闲聊声、外放音乐、喇叭的通知声、收音机的戏曲声在我耳边盘旋,我没有受到干扰,佶屈聱牙的文章我反而看得更专心投入了,因为在这个环境,你是联想不到“家“这个概念的。
“如果被单带了就好了”检票上车时,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倏忽而过,速度之快就像这班逃离了二十年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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