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说的故事主人公是我的师傅,2018年8月,我进了友方当一名原材料仓的仓管。那是一个成立了4年的电子厂,我的师傅从一开厂就坚守在这个岗位上,算厂里的元老。他也总喜欢倚老卖老,把初办厂时的那种艰难像我们这些后来的人说了又说,说得厂里今天的壮大离不开他的贡献似的,那神情得瑟得很。一开始他很不待见我,可谓是说尽了让我泄气的话,也做了很多打压我的行为。
如果有时间,我在友方发生的这些故事倒是真可以写出一本书了,真有那么多真真切切,一点也不夸张的,不带彩排的,自然而然发生的真实故事,也还有那么几个你可能会不相信的奇葩的人。我师傅,就是这样一个决对颠覆你想象的奇葩。就我和他之间的那点炮灰故事,也够我可以当故事来说了。
犹记得我刚到四楼仓库报到的时候,我就被我师傅那个做事的派头给镇住了。他漫不经心地瞅了我一眼后,手里拿着一把不锈钢直尺,嘴里念念有词,在那200多平的仓库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怔怔地望着他,他大步往我的面前走过,带起了一阵风,他作出一副大总管的派头,对着那些来送货的供应商指指点点。那些物料员守在仓库的进门处,也等着听候他的差遣。
他确实是挺忙的,送货的一个接着一个来,车间里的物料员也一个接着一个来领料。他的脚上穿着一双厂里派发的防静电的塑料拖鞋,光着脚没有穿袜子,十个脚趾头都是黑漆漆的,手也是黑的,指甲很长,藏有一层污垢。头发看上去有些凌乱,又黑又密又粗又长,看上去好久没有洗头的样子,这是我的师傅给我的第一直观印象,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不讲卫生。
我当时看着他那么忙,自己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现场给我的感觉和我来这里之前想象的样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之前想着不就是坐在办公桌前记记账而已,一定清闲得很,可眼下这个阵势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又忙又急,我打起了退堂鼓,心里觉得自己干不了这活。再说这个仓库给我的感觉也很不好,到处都是很厚的灰,太阳光照进来,能看到灰尘满屋子飞舞,这样脏乱的环境又增加了我的恐慌。
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苦涩的滋味在蔓延,觉得自己风风火火地投奔堂姐而来,却奔了这样一个活。我的退路在来之前又切断了,我不到这个厂里做,我又能做什么呢?要文凭没有,要技能没有,前路比当下这条路更加让我感到迷茫,我不想像只斗败的公鸡落荒而逃,我要就这么走了,连背影都显得落魄。
不想再当一个寄人屋篱下的弱者,我只好按住一颗不安的心,潜心当一名徒弟。我在一旁看着师傅做,跟着他学。当初,我的师傅对我这名好学的学生很不耐烦,对我嫌弃得不行,我每做这件事,他气冲冲地走过来对我大声念叨,“你怎么搞的,你咋整的 ?”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子行业,即使那些正负极材料的名称都够我消化几天。我问多两次,或者做错两次,我师傅就更加不耐烦了,他动不动就说那句,“你再学不会,我也不教了”。
其实,他对我极度不耐烦的根源来自于他的内心,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我接管他的位置。他不惜想尽了说辞把我吓退,他说得最多的是那句,“ 你看看这里,称的称,量的量,搬的搬,你一个女的你搞不定的,你现跟你姐说去成品仓还来得及,不然让我下去了,这里你要是接不住了,我也不会上来了。
还有那句他张口即来的很是大言不惭的话,“我的成绩,你姐,还有郭总那都是有目共睹的,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维护了四年的数据 ,你别把我几年的心血都毁了。”
他还说那句好似把自己当开国元勋的话,“这可是我苦心打下的江山,你别给我毁了。”
他越对我说那些话,越暴露了他的居心,要是我本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百般刁难我,他说了那些话后,我也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他真是为了把我吓走,说尽了这个工作我会做不好的种种理由,他是想把我吓到三楼去管理成品仓。
其实,他说那些话确实让我的心里感到动荡不安,我设想着万一真如他说的,到时候我撑不住了,他也不上来,我又怎么好交差呢!他那么不想我做,反正我也不稀罕,要不要现在干脆不做还好说点,要是到时候骑虎难下了,还倒让我姐为难。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跟自己搏斗,一会儿想做,一会儿又不想做,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那敌对的态度,反倒还激起了我的斗志。他总说我不行,总说我笨,他想打击我的自信心。我有了和他对立的决心,我就偏不让他如意,别人越说我不行的,我偏要行给他看,本来我还不想做的,那我还要偏做好了给你瞧瞧。
后来我到四楼的仓库坚持到第十四天了,他还是那副叫我越来越反抗的态度,我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我把仓库反客为主,找他要了钥匙,我还把他当师傅,尽量语气和蔼又谦卑,但是很是胸有成竹地对他说道,“师傅,从明天起,我一个人来接手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摸索,找到自己的方法,有问题,自己一个个去解决,我才能真正的上手。”
就这样,他下去了三楼成品仓,我真正接手四楼的原材料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当初,我处处是裂缝,苍蝇是来了一只又一只,最叮紧我的就是我那亲爱的师傅了,他连下去了都还要翻来覆去地绕着我叮,三天两头地给我打小报告,说我这里没搞好,那里搞错了。很多时候,都是他自己兴风作浪。要是真被他发现我的什么问题,他准会一阵风似的跑去办公室,把我的过错当做他的成就。连我不小心没有关好仓库门这种事,他都会拍好照告诉我姐,拿这事说我不用心。
他下去后,常来我的仓库这里瞅瞅,那里瞅瞅,要是他发现了问题,那总管派头又来了。先是在我的仓库里,以师傅说教,对着我叽里呱啦说一大堆逞能的话,说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溜烟就跑去办公室,我看着他那步履匆匆,两手朝后摆动着的背影,可恨又可气可也无奈,心想着他就那样的性子,我能计较得完吗?我只得对着他的背影,故作无谓的样子,大方地送他一句,“师傅,你跑快点啊!赶紧的去邀你徒弟的功吧。”
我知道不管他说我什么,他的脑子里都会有他的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他行,我不行。”即使歪曲了事实,他也总会就这么照着他的那套真理一直说下去,反正就是说得他不停地增值,而我得不停地贬值。
对付当初那个奇葩的师傅,我除了关上门来修炼内功,其它的还真是什么也做不了。我想着老家的俗语不是说,“天上的九头鸟,地下的湖北佬。”我要和他斗,那我不还得长十个脑袋才斗得赢?那不也成了妖怪吗?不难看死了?斗,真不是我喜欢的,我压根也没那闲心,我只好把门一关,闷头忍着他的为非作歹,自己做好自己的,随他的便去了。
如果以我以前的臭脾气,我真的跟他要老死不相往来了,我只想拿着我自己的这份,安静地生活,真不喜欢这样斗来斗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干嘛非得整这样一出一出的?我过得太平了,好像在他得眼里还不正常了,他还是隔三差五地上来我仓库里转一转,貌似很关心地问我“小葵,这两天你没事吧?没人找你茬了吧?”。
我对他那个有点像娘们的性情充满不屑,我拿白眼瞪着他,郑地有声又显得底气十足地回他说,“我做得这么好了,谁还能奈何我啊?”
后来,他就不再来问了,我也就释怀了对他的成见。“懒得理他,不跟他一般见识”是我当初对他的避世原则。
我真跟他斗起来的时候,我就把这场争斗当做一场游戏。心想既然他喜欢一出一出的,那我就奉陪咯?我把食指一勾, just come on, I am waiting for you。你一个个来,我便一个个接,而且还是连蹦带跳地接住,我把他气成跳蚤的方式就是——我就这么一路吃着他的炮灰,慢慢地还基因突变了,特异功能都给逼出来了,看他还能奈我何?
为了给自己争了那口气,让他成为一只斗败的公鸡,我常常加班到晚上十点左右,我闷着头整数整帐,修补裂缝,后来,我的缝隙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少了,他再想叮也叮不着了。他把枪林弹雨都对我使尽了,自己的子弹也整完了,也整得自己精疲力尽,可也没把我怎么着,我反而还毫发无损地越挫越勇了。他没了劲,可我还越来劲了,我在厂里的生活和工作都开始好转。
后来,他不再和我斗了,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急转弯,他怕是想着,“唉!这人可是金刚不倒了,索性不打了,还是拉为盟友吧!”
我们终于化敌为友,他再也不在我的面前总是趾高气昂了。我获得了一场最终的胜利,我不与人明斗,但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获得了最终胜利。
我终于又获得了一个真正的师傅,他再来我仓库不是找茬的,而是来看看是否能帮助我,以此来为社区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我仓库里的货很重,有时来大货,如三元和锰,常常都是一板板地来,一板就是一吨。我的师傅只要路过我的仓库,总会进来帮我的忙。他个子不高,那把运货的叉车把手很高,他总是快速地压车,压到后面用大劲的时候,他把脚尖垫起来,用整个上半身去用力。他把供应商送来的一板板材料帮我拖到仓库里来,还给我摆得整整齐齐。摆完之后,月光宝盒里那个 only you 版的唐僧又来了,他又开始孜孜不倦地说教了,“小葵,你要知道啊!你师傅可是一直都把你放心里的,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的,师傅还不帮你谁帮你啊?你要搞清楚阵线,咋俩得站一起呢!”
我的师傅变得总是这样热心又真切,我对他的敌意也早就消散了。我的师傅,我即使不喜欢他,但是也不讨厌他了。他这号人,要不是我亲眼见着了,真真地杠上了,还以为真是在编故事呢!
罢了,我只能目送我师傅从我的仓库外面走过,然后朝着 他的背影送他一个江湖一拱手了。
在厂里,他和李平叔被我们私下称呼为厂长,两人的作风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不过,论派头,还是我师傅更盛一筹。他走路时,总是两只手往后摆着,嘴里念念有词,有一种身居总经理的感觉。他负责出货的,退货的,总是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有鼓包的,气胀的,或者有危险隐患的,他都会找到由头去老板那里邀功请赏一回。
电池是很容易自燃的,得时刻加强警惕。如果说我是专门把老板的钱花出去的,那他就是专门把老板的钱要回来的,我仓库花出去的钱可都到他那儿。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电池在他的仓库里放着,这可都是老板投出去了的白花花的票子,等着变现呢!这可出不得丝毫差错,这差事也只有他这样耐心又细心的总管能干了。
我师傅这个人啊!处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他喜欢被夸奖,你只要夸他,他就更来了劲,像吃了仙丹一样地飘飘欲仙,马上就得瑟起来,然后他的话语就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他总会掰着手指头罗列他的丰功伟绩。每次会上有跟他沾边的貌似赞许他的话,会后,他马上就来我仓库。进门就嘿嘿笑着,把头微微偏向一侧,也微微朝上仰望,两只手往后搭着,然后一脸笑着跟我得瑟,“小葵,你说,郭总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呢?你看到没有,郭总和你姐对我那是正儿八经的肯定呢!你看看我那里有多少板 B 品啊,老板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他一边说一边笔划着,右手往前划几下后,又从左往后划来划去。
我的师傅嘴上一套,做事也确实有一套。他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劳模,我们都想放假,他就只想上班,即使一个月不休也没有抱怨,每逢节假日,他都主动请示留厂值班,当然,他这么爱加班和值班,也是为了每个月拿更多的钱。因为他还特别守财,守着老板的和他自己的,只进不出最好了。突然我的脑袋里就蹦出来了那个一手拿着算盘珠子,一手拿着鸡毛掸子的“周扒皮”,对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然后嘴里啧啧啧地看着那些财富蹭蹭地往上涨。当他把满屋子的财富巡视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便往藤椅上一躺,抽出他的烟斗吞云吐雾,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就这么无限地自我满足着。
唉!奇葩,真是奇葩,纵使是千年一遇的我,算是撞上了那万万年一遇的他。我真服了他,虽然我这一路是吃着他的炮灰过来的,可他还是有很多的优点值得我去学习。就公司立场而言,他做事那也是正儿八经地认真,负责,不嫌累又不嫌苦,尽职尽责,优秀员工他也算是当之无愧的。
时间在走,我们师徒俩就那样成为了好搭档。他对我的态度还真就那么 180 度改变了,不再那么老是打我的小报告,也不在我面前左一个我不行,右一个我不行了。他总是随喊随到,不喊也到的帮助我。有时候,我中午休息时来货了,我在宿舍睡大觉,打个电话给他,他就毫不推脱地帮我收货核数,全帮我搞定。我从一开始对他的抵触和厌恶,也变得认可和亲近,有什么事,我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叫他来帮忙。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怎样,这个湖北的男人也算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个师傅。徒儿写下这段文字,也算对我们师徒俩关系的一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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