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芸芸众生
痴嗔恩怨
忘却风月不平事
——彭斋
【一】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老公是扔垃圾捡来的。
前段时间我因公出差一周，回家时发现有人站在我家门口。
一个年轻的小哥哥，神情自然地把一袋垃圾放下准备要走。
我寻思这年轻人的素质不该这么差，假意咳嗽一声，希望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他回过身，俯视我，竟然笑了：“总算回来了。”
那口大白牙真整齐，明晃晃的叫人好生面红心跳。
原来我出差的第二天，有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往我家门把手上插了张传单，正巧被对门邻居看到了。
他发现其他家把手上没有，起了疑心，把传单拿走，又把自家垃圾袋放我家门口。
打那以后，他每天出门都准备点垃圾，替换掉前一天的。
然而传单事件以前，他家扔垃圾的频率大概是三天一次。
这种当代根正苗红好青年，着实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这些自然是我在监控里看到的。
我只觉得庆幸，还好当时想着给他留面子，没有冲动上去骂他不讲文明，不然知道真相的我可就真的无颜面对恩人了。
我特意炖了锅野生菌，敲开了邻居的门。
结果我实在没忍住，吃得比他还多，眼前冒出一圈小人跳舞……
我是被隔壁床家的小朋友吵醒的，他一口奶声奶气唱着“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这种在新闻里才能见到的社死场景，竟然活生生出现在我身上。
不过救了我两次的小哥哥倒是一脸淡然，见我醒了，递来碗清粥。
也是奇怪，平素我最讨厌没滋没味的清粥，可那天我吃得干干净净，只觉得香甜无比。
已入秋，老夫的春天姗姗来迟。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觊觎他180的个子和桃花眼，也绝对没起贼心想把他扑倒。
明明成年人的感情应当谨慎斟酌，可喝粥时，我却只想疯狂一回，不计后果，也要把他拿到手。
然而现实总是很残酷。
我的春天终结在他的自我介绍中。
他叫许建国，99年生人。
我93年，比他整整大了6岁。
都说三岁一代沟，我和他直接隔了东非大裂谷。
吓得我之前那些非分之想全部湮灭。
罪过罪过。
【二】
出院后，我把医药费转给他，再次感谢他的古道热肠。
本来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过几天，我们小区因为疫情被封了。
业主群里，有志愿者问需要帮忙买什么不。
我想了想冰箱里的空空荡荡，又觉得太麻烦别人。
在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命题中，我弱弱请志愿者帮忙带几袋泡面。
一个小时后，穿着隔离服的志愿者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没看到大白牙，但那双躲在面罩里弯起的桃花眼，让我又开始动摇了。
“泡面吃多了不好，这些菜我请大姐按一人份配好了，要吃的时候下一盘。”
本来我是该说谢谢的，但我鬼使神差问了句：“你能接受吃榴莲吗？”
他一愣，摇摇头：“不太能接受那味道。”
于是我的期待又碎成了泡泡。
我们友好道别，一扇门，隔绝两个世界。
喜欢吃榴莲的人，怎么能和不吃榴莲的人在一起呢。
那天我彻夜未眠。
翻来覆去刷着短视频，过一会儿又去翻业主群的聊天记录，想找找他的微信是哪个。
凌晨两点十分，有个叫“大大大大哥好”的业主通过群聊加我好友，备注信息是：“身体不舒服？”
吓得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汗毛直立。
难道我被人监控了？
我命令自己冷静，拒绝了对方的好友申请，拒绝原因是：“我是她老公，她睡了，有事？”
没几分钟，对方又发来好友申请：“先生怎么称呼？我是志愿者，看到您家灯没关，怕有什么事，所以问问。”
我发誓，大概是失眠让我意识不清，我胆大包天回了个“许”。
对方没回了。
我松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志愿者。
结果……
疫情防控岗亭，有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身影。
手机屏幕映出我面目扭曲的脸，还有那个十分扎眼的许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果然夜路走多了会见鬼！
然而我向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竟然还作死去加对方，并问他是谁。
对方只回了三个字：“许建国”。
我知道我完了。
【三】
第二天来送物资的志愿者，不是他。
一直到小区解封，我都没再见过他。
倒是微信上，我们偶尔相互点赞评论动态，只是从不私聊。
然而这种局面是我亲手造成的，我总不可能骂自己坏事吧？
回到公司，我老老实实开始加班补进度的日子。
实在撑不住就借同事的行军床睡一晚，免得一来一去折腾。
第三天晚上，我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弹出消息：“又出差了？”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掏出防蓝光眼镜又看了好几遍，最后哆哆嗦嗦回道：“没，加班呢，又有传单了？”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是我家门口的垃圾袋：“还以为你出差了，用这个伪装，准备问你要不要每天帮你换。”
我们倒顺理成章聊了起来。
这天我难得下个早班，刚开家门，对面也开门了。
许建国一脸我就知道是你的表情。
我硬着头皮向他问好。
“你先生一直都深居简出吗？”
许是我的惊讶让他误解了什么，他笑着说：“偶然知道他也姓许，想着既然是家门，又是邻居，一直想认识下。”
我我我我，我总不可能告诉他，哦你拿镜子照照自己就见到了吧？
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于是我一股脑把那晚的事全说了。
至于为啥自称姓许，我急中生智说当时自己正在看《白蛇传》，白娘子刚好叫了声官人，我就顺手打了。
许建国很耐心听我讲完，也没拆穿我这蹩脚的理由，只说早点休息。
那天我很认真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许建国？
可能应了那句话，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许建国那口大白牙可真好看，声音也好听，要是他年纪大点就好了。
哦，其实是在医院里，他递粥过来，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话：“小姑娘要按时吃饭呀，胃病就得靠养。”
那天阴沉沉的，照得他脸上光影斑驳，可我不争气沉迷了。
我更多是害怕。
上一段失败的恋情，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重了。
也是姐弟恋，也是我先动心，是我追的前任。
我那时傻得可爱。
他说先别公开，免得以后若不成了，大家相处起来尴尬。
你瞧瞧，一个男生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遇见困难自然会第一个逃跑。
后来刚毕业的小男生可能遭受了社会的毒打，看上了老板家的千金。
他开始单方面冷战，我在稀里糊涂中被分手。
我那时还傻乎乎想挽回，发了一堆小作文。
现在想想，所谓的主动与勇敢，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倒贴与幼稚。
我到底，还是怕的。
怕重蹈覆辙，怕一腔热血再被浇个透心凉。
【四】
周五晚上，许建国给我发微信，说朋友送了他两张电影票，如果我周末没事，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问死党，该怎么办。
壮士说：“怕啥，喜欢就去追，心动就扑倒。人这辈子，遇见喜欢的人比中彩票还难。做人勇敢一点没什么，别因为一次失败，就退缩了，那对新的人和自己都不公平。”
你看，朋友间最好的关系大概就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壮士自己一个万年单身狗，帮别人分析起感情问题一套一套的。
不过她这次确实说到我心坎上了。
我给她发了张我偷拍的许建国照片。
那是上次业主组织篮球赛，我路过时偷拍到的。
没过几秒，壮士的视频电话就弹了过来，让我赶紧答应对方的邀约，然后开始问我明天准备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
足足折腾到半夜。
然而等到了电影院，才发现竟然不是两张连票。
他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坦白从宽：“好吧我承认，我是等你答应了再买的票……”
我赶紧别过头，生怕他看出我的满心欢喜。
看完电影，路过水果店时，门口招牌写着，新鲜榴莲到货。
我刚准备去买，又停了下来，想起他不吃榴莲。
他发现我的异常，反而走进店里，出来时拎着一个榴莲。
“你一直说榴莲是甜的，我都怀疑之前是不是吃到假榴莲了，一会儿一起试试？”
于是，他在我家，见证了我徒手掰榴莲的英勇形象。
在我一脸期待中，他犹豫着用小叉子沾了一小点榴莲肉，小心翼翼送入口中……
后来他看我吃完一整个榴莲，空气里全是榴莲味，可甜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一件事。
或许真正的喜欢，没那么多限定条件。
他不吃榴莲，但是可以看我吃。
他处理完一片狼藉，准备告辞，我试探着问：“要不，我们试试？”
他拒绝了。
我还没来得及想风险预案，只能傻笑着朝他告别，让他早点休息。
说不上失落不失落，大概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
可他没走。
拎着垃圾站在我家客厅，低着头，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终于，他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只是我一直觉得应该是我来说，你懂吗？”
我被这神转折惊呆，愣愣看着他。
他继续认真说道：“我的事业刚起步，经济条件暂时没你好，但是要不了多久，你想要的房子车子，我都一定会慢慢买给你。女生需要的安全感，你告诉我有些什么，我会努力去做到。那么，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我彻底傻了。
“还想吃榴莲吗，说你愿意，我这就去给你拿。”
“啊？”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出我家，开了他家的门，又拎了个榴莲进来。
“之前你问我能不能接受榴莲，我买了一个没敢试。答应做我女朋友，这个给你。”
这对白怎么有种诱拐无知少女的感觉？
开玩笑，我堂堂都市女精英，岂是为了榴莲折腰之人？
于是自那天以后，我多了个男朋友。
在一起的日子没什么特别的。
像大多数情侣那样，我们约会逛街看电影，牵手拥抱羞羞羞。
半年后的某天，我们在外面吃饭，他剥好一碗小龙虾后，突然抬头，认真问我：“我想和你结婚，你愿意嫁给我嘛？”
我咽了下口水，把小龙虾抢了过来。
【五】
“然后呢然后呢？”壮士满脸星星眼追问我后续，恨不得刨根问底，她好有足够的写作素材。
我抬起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在阳光些微微闪动。
“然后就是，我和许建国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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