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大红灯笼把院子里照的暖融融的,连廊下,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正在打视频电话。脸颊绯红,俨然是微醺的状态。
他手机里视频画面中的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比他大上几岁,已是满头花白。可能都喝了点酒,两个人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连珠炮般追问抢答,笑着笑着,两人还笑出了眼泪。
“哥,烟囱?咱们这儿都用上天然气了,哪会还像原来那样,天一冷,潮气大,厨屋里狼烟遍地的。”
“是吗?太好了。”戴眼镜的男人叹息着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女人从热闹的屋里走过来,她探头让自己出现在手机镜头前,“大哥,你啥时候回来一趟看看呀,大哥,我想你了。”
“小妹呀,我也想你们,我也想回去看看。”
三个人又说了一阵,挂断了电话。
“小妹”的年龄也有50开外,她眼圈儿泛红,压低声音说道:“二哥,我前两天还梦见咱妈了,梦里咱妈还年轻着呢。还有大哥,就跟小时候一样,领着我去后山放牛,让我盯着山下村子看,看啥时候咱家厨屋的烟囱开始冒烟,我们就赶着牛下山回家。二哥,你说是不是因为过年,妈想咱们了。”
兄妹俩对视一眼,二哥叹了口气,心里说:“老大呀,你的脾气咋那么轴?到底因为啥这些年也不回来瞅瞅。”
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刚才兄妹俩提及的大哥,也正在落地窗前,凝视对面高楼大厦里的万家灯火。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特意问了弟弟,自家的厨屋是否还在原来的位置。弟弟的回答让他惊觉,那曾飘荡在回忆里的袅袅炊烟,早就在村庄上空消散了。
炊烟,悠远而绵长的乡村意象。
小时候,每到做饭时,母亲就用粗糙的手掌点燃灶膛里的柴火,缕缕温暖从那里传出,萦满母亲的怀抱。之后,烟雾经过烟囱的氤氲蒸腾,环绕升空,轻柔飘荡。后来读书了才知道,那就是炊烟,独属于乡村的传统符号。
村子后的小山,是他儿时放牛的小据点。
闲下来的时候,尤其是快到饭点的时候,他就喜欢凝望不远处的村落,看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灶台一路飘上屋顶。时间长了,连各家各户的灶台位置他也能记住。
天晴气爽,炊烟会相依相偎,随着烟雾升高如云朵般忽聚忽散,似小猫小狗,似牛羊嬉戏,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如果阴云低垂,雾锁江河,炊烟就无力地卧在村头的树枝树杈上,看上去恹恹的。
早上村子里的炊烟,必映衬着朝气霞光,到了日暮西山时,看到的炊烟则如幽幽暗黛,那是催人回家的信号。
其实平日里的炊烟也是有颜色的,秸秆豆秧燃烧的炊烟,灰蒙蒙的;若是用干木劈柴烧出的炊烟,稀薄如纱,浅黑中泛红;用煤块燃起的炊烟,则有浓稠的白雾,更显与众不同。
从炊烟里可以看出日子的冷暖,不同的境况。
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很早就开始替母亲操心了。捡来容易点燃的树叶做燃芯,上山放牛时,还会顺手带一捆柴火回家,干的堆在厨屋,湿的就放在院子里及时晾干。下雨天,只要他在家,一定先把柴火堆遮好,这些都不用大人去教,好像看一眼就明白了该怎么做。
这些年,在大洋彼岸,炊烟从他的生活中彻底被抹去了。偶尔在某个傍晚,特别是刮风下雨的时候,会想起家乡的村落,想起炊烟升起时的种种动静,不由自主放下手头的工作,站在窗前,往着家的方向发一会儿呆 。
只是近来,年岁渐长,儿时的炊烟又会从梦里缓缓升起,头脑中,一幅炊烟袅袅的乡村图画总在反重出现。好像有模糊的画外音渐渐响起,那是无比熟悉的声音,有时是温馨亲密的呼唤,有时是体贴关爱的抚慰,他不确定那是否是母亲的呼唤,但只要听到那声音,便知道家在哪里,身归何处,永远不会迷失。
他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又伸手捏了捏鼻梁,是该回去看看了,在自己彻底老去之前,再回去看一眼,那魂牵梦绕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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