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此阅读:
文 | 鱼爱吃猫
16
帐篷外面的营地上传来广播的声音,召唤人们前往临时登记处。帐篷里有不少人起身向外走去。我看着郑山,说老实话,我不想在他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去做任何登记,因为他最后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过恐怖,我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些语焉不详的句子背后的意思。
郑山抬起头来看着我,低声说:“在我的研究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去想这个可能性。或者说,我有意地不去想这个可能性,因为它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的地震预测模型,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倒果为因。也就是说,可以通过向地层内特定区域施加定向能量束的手段,来引起短时间内的强烈地壳变动,也就是……人工制造地震。与地下核爆引发的地震不同,这种人造地震是精确、可控的。”
郑山的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瞬间让我直接面对着刚才未能看清楚的恐惧。人工制造地震!这是怎样的天方夜谭!这是所有宗教中独属于创世神的大神通!地动山移,天崩地裂!如果这样的技术被人类掌握,我毫不怀疑,所有现存的国际秩序都将荡然无存。核武器将成为过时的古董,地下掩体将变成脆弱的蛋壳。战争的形态将会彻底改观,因为你看不到你的敌人,你甚至都不知道敌人在攻击你!——毕竟,谁能因为一次自然灾害而对其他国家进行报复呢?
一切都清楚了,巨山公司所谓的“全新采矿模式”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研发传说中的“地震武器”!如此一来,那些诡异的入职条件全都说得通了,他们就是想要郑山成为巨山的合法奴隶,一辈子只能替公司效命。另一方面,以M国作为全球超级大国的国力,地震武器的实用化也会比其他国家更有希望。
我觉得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正在离我远去,我的舌头发苦,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生疼。我忍不住一把抓住郑山,近乎绝望地哀求着,期盼他能仁慈地将我从无边的恐惧中解救出来:“郑山,这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吧?怎么可能有人工地震?那是上帝的领域,那是星辰运行的力量!我们这些渺小的虫子,怎么可能办得到?!”
郑山同样绝望地苦笑着说:“这种技术当然不是谁都能掌握的,光是引起一次能让人有震感的浅层地震,所需的能量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它确实已经诞生了。它的一半是天使,另一半是恶魔。如何成长,全看它的监护人。是我亲手开启了这个魔瓶,但是我……没有资格做它的监护人。”
他深深地望着我,说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次唱歌时无意中向李国仁透露了我的最新一次预测。那天我从李国仁的办公室门口离开后,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我取出了三本笔记,自己的身份证和钱包,以及我和父母唯一的一张合影。那之后,我什么也没拿,逃离了自己的家。
“我没有坐公交,七拐八绕地行走了几个小时,直到确定没有人跟踪我,才找了家旅店住了下来。两天后,我接到房东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说我的房间被盗了,窃贼没有动任何值钱的东西,却偷走了我所有的书和资料,连一张草稿纸都没剩下。我一直在等这个电话,我知道,那些人行动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拿到我的预测模型,然后杀死我。最后的猜测已经证实,以他们的能力,找到我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退了房,找了个废弃的仓库,在那里销毁了我的手机和硬盘。我不敢相信任何电子设备,所以把身份证也一起销毁了。我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还得避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我只能做一个从社会上消失的人。
“我曾经想过离开这座城市,但是巨山的势力遍及全国,他们与许多地方政府维持着紧密的关系。庞大的机器已经开动了,可以说,不管我出现在哪里,只要被他们发现,就能很快抓住我。于是我索性留在了这个城市,一方面或许能迷惑他们,另一方面,冥冥中我也想在此地亲眼见证自己的预测是否成功,因为预测的震中就在这里。
“最近这几个月,我能感觉到他们加大了搜索的力度,因为当初预测的地震日期已经临近了。所幸的是,我的外貌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流浪者,他们就算看见我,也不一定能立刻把我认出来。最后,我发现了现在居住的地点——人少、路灯不亮、附近没有摄像头。后面的事情,大哥你都知道了。”
17
我从郑山身上移开目光,强迫自己稳定心神。郑山的故事带给我的震撼和恐惧丝毫不亚于刚刚发生的地震。不,在人造地震面前,任何自然地震都像无害的儿童。另外,我也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我现在已经和这个男人产生了交集,还知道了他的惊人秘密。如果郑山落入巨山公司之手,我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和我妻子做些什么。
这时,我的妻子回来了,她一手拿着一些袋装食品,另一手插在兜里。我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像刚才出去时那样自然,而是带着几分慌乱,眼睛也四下瞟着,似乎生怕别人注意到她。
她回到床前坐下,把食品放在身边的床上,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抽了出来,里面握着她的手机。她先是略带紧张地看了一眼郑山,接着打开手机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张照片,白纸黑字,最上端是“通缉”两个黑体字,底下的照片上是一个长相普通,却又透着一丝灵气的年轻人,不仔细看还真的无法与我身边的流浪者联系起来。照片旁边的姓名那一栏写着“郑山”两个字。再看罪名,是与外国勾结,危害国家安全。
我的心沉了下去。很显然,地震已经让那些人确认了郑山研究成果的价值,现在他们打算全力一搏了。这张大网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我把手机递给郑山,同时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防止他突然失控崩溃。他的反应比我想的要平静得多,他先是转过身来,感激地看着我的妻子,说了句“谢谢嫂子”,接着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样长出一口气,说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既然我的预测成功了,他们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保留。对我而言,现在已成必死之局。”
我问面露狐疑之色的妻子:“这是在哪里拍的?”她说:“在外面的公告栏上。周围贴的都是寻人启事,这份通缉令并不显眼。你们俩刚才说什么了?为什么全都跟见了鬼一样?”
我对她说:“说来话长,眼下你需要知道两点。第一,郑山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第二,我们现在必须转移,而且要带着郑山。”
18
我来到她的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愿意相信我吗?”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慌乱褪去了不少,温柔重新浮现在美丽的瞳仁里。我接着说到:“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们的车停在哪里吗?”她说:“小区商场的大门口。”我点头道:“没错,刚才回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那里并没有被埋住。你去看看车坏没坏,然后回来告诉我。”说着,我把车钥匙递给了她。
妻子接过车钥匙,捏了捏我的手,又看了郑山一眼,没有多问什么,起身向外走去。我站起来把那几包食品装进背包,又装进去两瓶水,把包放在了床上,对郑山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五分钟后回来找你。”
郑山抬起头,他的嘴唇哆嗦着,大颗的眼泪滑过他那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脸庞和胡子。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营地里还是人头攒动,不过有两个地方明显聚集了最密集的人群,一个是公告栏,另一个是食物领取处。我装成领取食物的人,一边跟着其他人移动着,一边观察着是否有任何可疑现象。还好,我并没有看见一大堆警察或士兵向三号帐篷冲过来,看来那些人暂时还不知道郑山的下落。四处都是来营地避难的市民,军人们正在紧张地维持秩序,营地四周目前还见不到任何围墙或路障。
之前从三号帐篷里消失的几个拾荒者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们正坐在一个四面透风、没有围上帆布墙的帐篷里,除了他们,帐篷里还有另一些衣着破烂的人。有几个拿着某种仪器的女兵正在围着他们走来走去,让仪器的一端靠近他们的额头或脖子,不时地还会给这些人的手腕上戴一个手环。我注意到,这些女兵的手臂上都有一个白底的红十字标志,帐篷的顶上也有同样的标志,不过大了许多倍。看起来,这是个医疗帐篷。
19
不好!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他们是在为所有的无家可归者做传染病防疫检测!我心里明白,这种检测很可能是强制性的。之前那几个拾荒者应该是出来领吃的,让士兵看见,于是被叫去医疗帐篷了。
想到这里,我赶紧往回走。郑山跟着我进帐篷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我们还跟那个大妈起了小小的冲突。接下来,很可能会有人去找郑山的!我必须抢在其他人前面回到帐篷。
经过七号帐篷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解放军同志,我们三号帐篷里就有一个流浪汉,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病,你们快去看看吧!”我循声望去,果然是那个大妈。“这个八婆!”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脚下加快了步伐。
一进帐篷,郑山还在原处。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朝他打手势,让他从身边帆布墙的下方钻出去。郑山似乎看懂了,他放下了手里的水杯,迅速地匍匐在地上,向帐篷外面钻去。
我回到床前,坐下来装作找东西。这时进来了几个士兵,后面还跟着那个大妈。士兵们四下环视了一圈,皱起了眉头,转过身去跟大妈说了几句。大妈原本探头张望着,听见士兵的话,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士兵们也出去了。
我吁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妻子回来了。她小跑到我面前说:“车子是好的,我还顺便看了一下,五彩路堵死了,云头路还是通的。”我站起来抱住她亲了一口,说:“好媳妇儿!”接着我背起了包,带着妻子出了帐篷。
我们慢慢地绕到了帐篷后面,我不敢叫郑山的名字,于是亮起手机的电筒,四下照着。两座帐篷之间突然传出一声咳嗽,我眯起眼睛一看,郑山在那儿躲着。我和妻子走过去,见他蹲在地上,怀里还是紧紧地抱着笔记本。我对他说:“好了,暂时躲过去了,我们现在去车上。”
我和妻子在前方两侧慢慢走着,边走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同时朝郑山打手势示意他跟上。一路上碰见路过的士兵,我们都及时让郑山停住了。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营地与马路的交界处。我们的车就停在路边,看来妻子已经把它开过来了。我对郑山说:“你去坐后座。”然后与妻子上了车。
云头路从营地后方不远处延伸开去,通向城市的东面。我能看见大量的汽车沿着云头路远去,那肯定是连夜出城逃难的市民。我启动了汽车,缓缓地绕过了营地。驶上云头路的时候,我朝自己的家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踩下油门,汇入了逃难的车流。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