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清初汉军及其牛录探源(摘录)
来源:清史所 作者:清史所。更新时间:2008-5-20
滕绍箴,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内容提要】本文旨在研究清初汉军八旗的诸多疑难问题。认为努尔哈赤时期汉族官兵多是“随旗”行走,随旗汉人与旗人不应混淆。入旗汉人载体是包衣等内牛录,对16个外牛录提出质疑;认定六甲喇诞生于天聪朝,是旧汉兵组织。汉军旗诞生时间不是天聪五年,是天聪八年;汉军八旗及其牛录制度的完善化是崇德七年;“三顺王”与续顺公所部“归并”汉军旗,但当时未曾编组牛录。
一、对汉军十六牛录质疑
1.汉人社会组织管理系统。努尔哈赤时代整个社会是八家分治,八贝勒下属官员各属一旗,以官员等级高低各分固山额真、五牛录额真、牛录额真、代子章京和屯拨什库等。
这些汉人不仅要纳税、出徭役,而且有当兵的义务。
由于建立汉人、汉兵管理系统,就形成以总兵官佟养性和李永芳为首的汉官统治系列,如设都堂、总兵官、参将、游击、备御、守堡或管屯等官。
2.随旗问题 清朝前期,随旗和入旗有根本区别。因为后金(清)以八旗为国体,“一国之众,八旗分隶”,满洲、蒙古、汉人,不管是入旗与否,都必须隶属于某旗之下。分析早期档案资料有汉官随旗、汉官受世职随旗、入旗汉官未编牛录和入旗已编牛录等情况。
“三顺王”与续顺公所部是随满洲旗还是随汉军旗呢?经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沈志祥的主动“奏请”,崇德七年(1642年)八月二十七日,皇太极“允其请”,命“以所部兵随汉军旗下行走”,以“归并汉军兵少之旗一同行走”(22)。分配的结果,孔有德归并正红旗,耿仲明归并正黄旗,尚可喜归并镶蓝旗,续顺公归并正白旗。因为旧军队组织未变,所以史家称为“附益之,而成汉军八旗”(23)。结合尚可喜“越旗”事件,证明此前的天祐、天助兵是以汉兵身份随满洲旗行走,这次特别强调“随汉军旗下行走”,且“归并汉军”。但“三顺王”与续顺公所部,原则上未编佐领,只给予各官以世袭职务,而且世袭官职是在“归并”汉军旗之前已经是事实。此后,世袭官职仍旧,如崇德八年档案记有:怀顺王耿仲明部下“三等甲喇章京宋国辅,二等甲喇章京石明雄”、“梅勒章京一员徐成功(原都元帅标右营副将)、牛录章京一员刘国臣各章京”等(24)。个别史学家就是没有将清前期这些世袭功勋职务,与军队中实际运作的官职区别开来,致成汉人为旗人。总之,汉官无世职随旗、有世职随旗、入旗而不编牛录等情况当时比较普遍,像范文程、洪承畴等都是先入旗,或取得世职,多年后编入牛录。从清初档案看,额驸李永芳投降初期受副将职务,其后晋升为总兵官,其子李延庚,在天聪三年(1629年)的“牛录章京”(25) 职务,根据李家入旗时间,也是功勋世袭职务。所以,汉兵授世职随旗是正常现象,不能将世职当成旗籍标志。
二、六甲喇与汉军旗设立
为什么天聪初年诞生汉军旗?六甲喇与汉军旗是什么关系?首次设立的汉军旗兵源来自何方等诸多问题,目前在八旗制度研究中仍然十分迷茫。譬如近年出版的有关清史著作称“汉人兵丁是由甲喇佥派。天命朝想必也是这样编组的”,其意是六甲喇早在太祖时期就存在。如此等等诸多问题很值得商榷。
1.汉军旗诞生的背景。天聪初年诞生汉军旗主要基于两个原因,即政策和事业发展需要。关于政策原因许多著作都有较深入的研究,不再赘述。事业发展需要,主要是在明、金(清)战争中,军事发展的需要。
众所周知,后金军与明军在辽河东、西,经过半个世纪较量,相互军事优劣十分明显。尽管努尔哈赤父子在武器方面,通过战争夺取明军诸多武器,但攻城夺邑长期处于相对劣势。如何进一步取得炮兵优势,天聪初年已经迫在眉睫。而欲发展炮兵,必须重用汉人,这是诞生汉军旗的历史背景。
2.甲喇诞生。汉军旗与六甲喇的关系,有的专家认为,汉军旗首次建立是在天聪五年正月或称七月。目前,各种有关八旗研究的著述,几乎异口同声地这样写。
天聪五年正月二十一日,皇太极敕谕额驸佟养性:“凡汉人军民一切事务,付尔总理。各官悉听尔节制”。《清史稿》作者不敢肯定汉军旗诞生的具体时间,笼统地指出是在“太宗天聪间”,足见其态度慎重。事实上,汉军旗设立是一个过程。三月十三日,皇太极在阅兵中,“守、战各兵分列两翼,使验放火炮、鸟枪,以器械精良,操演娴熟”(33),受到表彰。这是“旧汉兵”重新组编,称作“新编汉兵”。此后的称呼仍然称作“旧汉兵”。我们在研究这段历史时,值得注意的是准确区分“汉兵”与“汉军”的用词关系,十分必要。
一般人认为汉军旗当时的内部组织,可能如同满洲旗一样,有固山额真、梅勒额真、甲喇额真、牛录额真等一应俱全,实际上并非如此。当年七月十八日,皇太极宣布改革兵制,去掉以将官员名字代替军队名称,“议设”每个固山额真下“两翼各设梅勒额真一员,每甲喇各设甲喇额真一员”。尽管甲喇额真名称在太祖晚期档案中就已出现,但多半是后世修吏者不慎所致,真正确立“甲喇”官职名称的时间是天聪五年七月十八日。认为汉兵六甲喇是从满洲八旗抽出来的意见是个严重错误。六甲喇是汉军旗设立的前身,开始是从李永芳、佟养性领导的“旧汉兵”中挑选熟练火器的部分汉兵,按十丁抽一组成。以佟养性为总兵官统领这“旧汉兵”。当年正月二十一日,命佟养性“凡汉人军民一切事务付尔总理”,到三月十三日,皇太极“阅新编汉兵”,证明在佟养性率领下汉人炮兵军团已经成立。这里的“新编汉兵”的兵源是“旧汉兵”,直到“汉军”正式名称出现,这“旧汉兵”与汉军旗不是一回事。但汉兵成为独立炮兵团,在清初军事史上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件。七月十八日,皇太极宣布“议设”每个固山额真下“两翼各设梅勒额真一员,每甲喇各设甲喇额真一员”。将“旧汉兵”炮兵团,按照六甲喇进行编制,仍由“总兵官佟养性管理”。可见,旧汉兵组成兵团,在六甲喇之前半年多。首任六甲喇的名单,是天聪六年正月二十一日见于史籍:“六甲喇额真副将石国柱、金玉和、高鸿中、金砺,游击李延庚,备御瞻图”。皇太极检阅新编汉兵时,是“守、战各兵分列两翼”。其中,“精兵(骑兵)额真副将石廷柱,步兵参将祝世昌”,各领一翼。从六甲喇官员状况可知,他们除石国柱有甲喇额真世职官衔外,各官实际官职分别是副将、游击和备御。六甲喇官衔是按军功和实际需要颁给敕书后的法定世袭职衔,在总兵官佟养性总理下,将抽调的旧汉兵,按照六甲喇组编而成。汉官宁完我在天聪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透露:“昨年副将高鸿中,除管家喇额真,臣曾具疏奏留”。可见,成立汉军六甲喇炮兵团,谋划于天聪四年(1630年)。所以,新编旧汉兵到甲喇官职确立,是半年时间;甲喇官职确立到六甲喇出现,即聪五年七月十八日到天聪六年正月二十一日,六甲喇名称及其具体官员名单出现,也是半年。这就不难断定甲喇官职及六甲喇都是皇太极时期的产物。
“旧汉兵”是六甲喇的前身,继之六甲喇组织形式与“旧汉兵”内容相结合,是汉兵炮兵团继续。天聪七年(1633年)正月十二日以前只有“旧汉兵”、“汉营”、“六甲喇”等称呼,没有汉军旗之说。天聪六年二月,有“六甲喇汉军、八贝勒家发炮之人”;七年正月,有“六家喇善知炮火将官备御”;十二月有“今我国设立六部,设立书房,又分为六夹喇,八固山”(34) 等的记载都证明,六甲喇作为旧汉兵独立兵团的组织形式,并列于八贝勒、八固山,成为这一时期独立单位。因此从天聪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到六年正月二十一日,是新编“旧汉兵”时期。这一年不存在汉军旗的问题,所有天聪五年汉军旗诞生的论断是个严重误解。
3.汉军旗正名。汉军旗是在六甲喇基础上,经过扩编组织之后,成为正式“汉军”。这里所说的“汉军”并非单纯指汉人组成的军队,而是指加入旗籍的汉人军队。这个发展过程经过将近两年半时间。现在我们从六甲喇兵源、军队扩编开始研究。
天聪七年(1633年)正月,根据文馆汉官建议,从汉族官兵中“收选新、旧汉官备御及永平、大凌河炮手”,共计“二百余人”,皆“着落六家喇善知炮火将官备御定名管领”,即加入六甲喇为“新汉兵”(36)。大凌河官兵加入六甲喇的方式是,按户混编在“旧汉兵”中,以李永芳家族为例,嘉庆年间除本家族、亲戚、陪嫁公主人员、内务府及郡王府包衣等后裔外,值得注意的是有张七十等“三族,系民炮手入于旗下”。这是“旧汉兵”的重新组合,此外有“另户孔之璜一族,系大凌河人”(37)。显然,这是新、旧汉兵混编的证据。
天聪七年(1633年)是皇太极抓紧健全六甲喇炮兵关键的一年,正月份刚补充“新汉兵”,七月份就命凡是满洲各户,“有汉人十丁者,授棉甲一”,总共有1580户各出一丁,“命旧汉军额真马光远统之”,以补充“旧甲喇之缺额者”。当时领导六甲喇的是“旧汉官额驸佟养性、石廷柱等,新汉官马光远、麻登云、祖泽润等”。至此,六甲喇汉兵额在原编“旧汉兵”的基础上,又经过两次充实,接近5300人(38)。
科学而名副其实的汉军旗诞生在天聪八年五月初五日。应当注意的是这时的汉军旗大部分没有编牛录,两翼六甲喇仍是基本组织形式。
三、汉军八旗及其牛录制度完善化
汉军八旗制度完善化,准确地说是汉军八旗牛录制度的完善化。汉军八旗完善是从一旗扩大到二旗、四旗和八旗,而八旗制度完善化以牛录组织建设为中心内容。因为,汉军一旗设立时以六甲喇旧汉兵为基础,基层编制不是以牛录为单位。因此,下文我们将编制牛录与旗的增编结合研究。
汉军扩编四旗。两旗汉军设立后,除整顿已经编组的牛录之外,天聪三年(1638年),继续编组裴有学、周维屏、张思孟、张文奎、赵国祚5个牛录。五年,编组周天玉、佟达2个牛录(43)。
汉军扩编八旗。经过松、锦大战,更多的明朝官兵投降。皇太极除将男丁“幼稚”的2000余人发往“盖州为民”外,大部分锦州、松山、杏山“新降官属兵丁”,用来充实汉军。崇德七年(1642年)六月初六日,将汉军四旗扩充为八旗,即“初汉军之设四旗,至是编为八旗”。当年八月初二日,在梅勒章京马光晖、孟乔芳督率下,由“铸炮牛录章京金世昌、王天相等和王锦州”等著名工匠铸造的“神威大将军”成功。八月二十七日,将“三顺王”、续顺公的天祐兵、天助兵等都“归并”在汉军八旗之中,为进攻中原做积极的军事准备。
崇德七年汉军八旗制度完善化,将先前所有牛录进行统一编制。八旗共组编40参领,每旗各5参领,正黄旗19佐领,镶黄旗18佐领,正白旗25佐领,正红旗13佐领,镶红旗19佐领,镶白旗16佐领,正蓝旗21佐领,镶蓝旗13佐领,总计144佐领。其佐领在各旗中的分布是:
正黄旗佐领熊仁、金维城、周福、金玉和、宜哈纳、高拱用、张成德、马汝龙、蒋成良、杨松、赵仲库、代都、祖大眷、立都、张仲第、李献箴、黄得功、周国佐、李茂。
镶黄旗佐领张大猷、严国卿、方得胜、蔺继文、祖泽洪、唐国政、刘文高、范茂都、高起元、张思孟、刘泰、裴登宽、祖世魁、卢延祚、管大登、邓长春、高尚义(45)。
正白旗佐领神推、王仲善、绰和纳、绰尔门、高第、臧调元、邓光明、祖云龙、李天贵、宋文印、金廷宝、宜永贵、和机格理(何计吉尔)、孙得功、胡弘选、周天玉、徐大正、董廷伯、陈伯通、裴有学、郑蛟麟、夏景梅、李天辅、周维屏、郭肇基。(46)
正红旗佐领吴守进、孙德盛、冯文运、李志登、王国光、朱成伯、姜一魁、刘涵英、王尚志、臧国祚、汪成功、吴士俊、林寿。
镶红旗佐领李茂芳、李天福、孟乔芳、王士元、柯汝极、柯永盛、赵国正、赵国祚、李永盛、孙应时、吕丰春、纪国先、郎绍正、吴汝
、佟达、佟荣年、张邦治、林家宝、金砺(47)。
镶白旗佐领姚时雍、祖泽远、卢登科、王国明、刘志友、王廷楦、尚好仁、萧永祚、裴国正、董文魁、崔明信、高国相、高永福、祖泽沛、刘汉、胡有升。
正蓝旗佐领刘仲锦、李铭、高应第、巴颜、李铭、陈锦、佟成年、佟学文、王应久、朱和善、长寿、图占、二格代(泰)、范素、佟养量、佟三、刘应选、张士颜、佟养先、李盛。
镶蓝旗佐领李国翰、王政伦、高鸣钟、柳攀琳、陈维道、张存仁、赵汝卿、吕品奇、朱万化、杨文奎、任名世、刘光弼、朱万策。
从八旗制度完善化中,有三个问题值得注意。一是崇德七年除漏掉的牛录外,共编144牛录,按当时规定每牛录200人计算,八旗汉军兵额是2.88万人,《圣武记》记为24050名。二是“三顺王”和续顺公的人员,原则上未编牛录。只有正白旗郭光明牛录例外,它是在沈志祥投清时离开大队自己率属投降。三是从档案中发现,《八旗通志》将崇德七年某些“国初”牛录漏记,譬如镶黄旗扬名高牛录是“崇德七年初次编佐领”时,组编的世管佐领;同旗的赵云龙牛录是“崇德七年初编佐领”时,将祖大弼部下旗牌官赵云龙授为佐领;正黄旗顾四佐领是祖大寿的锦州投降兵,崇德七年编佐领时,“放家人顾四管理”。这个佐领后来转给祖大寿之子祖泽清管理(48)。可能因为祖泽清叛逆之故,史书不载。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三个问题,一是通过对汉人在后金社会的组织管理系统、随旗和编组内牛录的研究,万历四十三年满洲八旗设立时的汉军16牛录,不是外牛录。即使是内牛录也值得商榷;二是通过对汉军诞生历史背景、六甲喇诞生及其向汉军旗演变的研究,认定甲喇与六甲喇是天聪朝产物。六甲喇官兵是汉人,不是旗人。汉军旗诞生时间不是天聪五年,最早称“旗”是天聪七年,官方正式定名“汉军”是天聪八年五月;三是汉军八旗及其牛录制度的完善化是崇德七年(1642年)六月,以编组牛录为中心内容,而“三顺王”与续顺公所部“归并”汉军旗,但未曾编组牛录。总之,将汉军旗诞生定在天聪五年是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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