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炸雷,将深陷在回忆深渊的她生生拉了回来。烛光摇曳,把她的身影拉拽的飘忽不定。起身来到窗前,点点凉意伴着斜风,打在她素颜如玉的脸颊。
下雨了啊......悠悠叹息飘散。
黑暗无边的夜空中,数不清的雨点簌簌而下。从悄无声息,到倾盆而落,一波紧过一波,哗哗的声音瞬间淹没了尘世纷杂。雷声愈加响亮,似阵阵战鼓擂动,声震四野,惊醒了多少沉眠灯火,回荡在多少痴情人儿的心间。
你还好吗......
黑夜没有任何回答。几缕柔发,吹抚在脸颊,似对痴儿温柔的安慰。轻轻的问候,也被愈演愈烈的风掳走在无尽的黑暗里,四分五裂。
她出身于当今富贵名门——司徒世家,单名一个雨字。司徒家族本来甚无名望,虽世代多有为官之士,但在纷乱的仕途之争中,或是罪名忽降,黯然收场;或是任命远派,默默而终。但到了司徒雨的父亲司徒剑一这一代,仿佛祖上显灵,这司徒剑一自小习武,天赋秉异,在当年的武试中高中状元,从此任镇山大将军,随着皇帝东征西讨,纵横疆场,无人能挡,为当朝立下汗马功劳,皇帝更是把先皇宝物丹书铁卷赏赐于他,对他的倚重尊敬可见一斑。
他的婚事,乃是皇帝亲自赐婚,也是两情相悦,生活美满幸福。然世事多变,夫人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后却虚弱而终。之后不久的一日,他独自外出,无人知晓去了哪里。但晚上回来时踉踉跄跄,左边袖口滴血不止,一众仆人忙上前扶持,入手空荡,赫然发现竟是断了一条左臂!半个月后,他不顾皇帝百般劝留,执意辞官归隐,再不理朝纲之事,江湖上亦渐渐少了他的身影。自此,他每日郁郁寡欢,闭门谢客。只有在面对女儿之时,才会不自觉露出慈爱万分的笑容。
虽出身富贵,又自小得父亲溺宠,她却从不孤傲刁蛮,亦不喜胭脂粉饰之物,一身素衣,无任何装饰之物,只有自小便戴在脖颈的一块玉佩。那玉佩形似雨滴,晶莹剔透,呈现盈盈蓝光,正中心有一个淡淡的白色光迹,却是一个“沐”字。
一声轻叹,似袅袅炊烟,随风而逝。远方的人儿,可曾听见......
白衣如雪,随了无情的风轻轻摇摆。但见她柳眉微蹙,倾倒尘世玉花。亮眸如辰,藏下人间烟华。眼波盈盈,温柔似水,玉鼻俏立,面若桃花。乌黑秀发轻绕香肩,于风中飘舞。想来那一句“淡妆浓抹总相宜”便是为她而作吧。只是这般俏丽女子,面色却憔悴无比。
她已记不得有多少个夜晚,就这么呆呆地靠在窗前,望着外面慢慢褪去色彩的天空,在不经意间染上永远也望不透的浓墨,这色彩似乎有着无尽的魅力,使得她失魂落魄,痴痴呆望
夜黑如墨!
“记得我们,就是相识在这样的傍晚吧”。萧萧雨声,将她淹没在一个月前的回忆中......
那天,天空灰灰蒙蒙,她随父亲到杭州看望故友。说是看望,其实是拜祭,那是并排而立的两个无字墓碑。每年的那一天,父亲都会带上一壶酒前去上香祭拜。但刚到杭州,父亲便收到一封飞鸽传书。看完信脸色顿变,二话不说便神色匆匆地去了。她不知所措,眼见四周俱是陌生的景象,落脚处又是个僻静的村落小道,附近寻不得客栈歇脚,只能在原地等父亲回来。不想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虽不甚大,但秋雨冰凉,夹着冷风吹来,身子却是不由得微微颤抖。正踌躇间,忽然一把油纸伞撑在了头上,隔绝了无数风雨。转身而望,却是一布衣少年,手中举着一把伞。但见那少年虽着布衣,却是明眸皓齿,剑眉流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如冠玉,挺拔的身姿英气勃发。背后一把古剑,亦非凡品。
“天色已晚,且秋雨伤身,姑娘独留此地,可是在等人么?”少年眼有疑惑之色。
司徒雨忽觉脸颊发烫,忙低下头,“我......我在等爹爹,又对这里很是陌生,别无去处。”当下便把父亲匆匆而去的经过说了一遍。
少年沉吟片刻,道:“想必他有些紧急之事处理吧,既然常来此地,不会有什么事的。天色很晚了,此处不比闹市,也没有个歇脚处。我有个昔年的住处在此地不远处,倘若姑娘不弃,可陪我一同前去,也有个避雨的地方。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司徒雨点了点头,早有红霞飞在脸畔。
一路无话,不多时来到一座木屋前。少年收了伞,打开锈迹斑斑的铜锁,推开门去,转身颔首道:“我也是十年不曾来此居住了,在外拜师求艺,今日方学成而归,未来得及打理一番,怠慢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司徒雨忙道:“没有没有,小女子已是万分感激了......我叫司徒雨,还不知公子大名呢”
少年微微一笑“不敢当,在下林无双。”当下向四周看了看,皱眉道:“这屋子太脏乱了,你且站一旁,待我收拾一下。”说罢找了抹布擦拭桌椅。
“我帮你!”不待林无双说话,她捡起角落的扫帚便清扫去了。林无双张了张口,微笑着摇了摇头,便忙活去了。
这一忙,就是一个时辰。
待打扫完毕后,两人早已气喘吁吁。做在凳子上,看着整洁干净的小屋,相视而笑。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颤,如玉的容颜,似风中微颤的百合,他一时看的呆了。似乎窗外风雨,也暖了几分。
良久,司徒雨抬起头,忽又低头,道:“为何只公子一人居住啊,你的父母呢?”
林无双猛然惊醒,黯然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奶奶把我带大的。她也在多年前去世了。”
“啊!”
她猛然抬头道,“对不起,我...”
“没什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林无双抚摸着放在桌上的古剑,淡淡道:“这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日夜陪伴在我的左右。”司徒雨这才看清那把古剑,剑鞘呈现暗淡的古铜色,浮雕着连绵的群山和树木,长长的剑柄密密地缠着黑色布带,形式古拙浑厚,透着沧桑的气息。剑尾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呈椭圆形状,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镶嵌在里面。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是毫无头绪。
林无双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道:“我也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便离开,寻访一位旧人,”顿了一下,而后黯然道:“芸芸众生,我却已没有一个亲人......”
“不!”
却是司徒雨打断了他的话。他怔了一下,只见司徒雨坚定的眼神中满含柔情,轻轻道:“你不会孤单的,我陪着你......”也许这是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勇敢吧,她心里想着。
雨又大了几分,狠狠砸在苍老的屋檐上。狂风呼啸,从破旧的门缝透进来,吹的两人衣襟轻摆。几许凌乱的秀发抚在她的脸上,她却毫无理会。风雨凄苦,至少心,是暖的。
林无双呆了呆,望着她含羞而真诚的脸,一向倔强冷漠的心,竟似春风吹拂下的薄冰,慢慢融化。但随即甩了甩头,苦笑道:“我...也是一般心意了。只是明日一别,生死难料,重逢遥遥无期,能否回来全在天意。姑娘的心意,我却是无福安享......”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掌堵在他的嘴上。
“我等你”
轻轻地三个字,淹没了所有的叹息。是你让我明白,这世上原来真有缘分存在,冥冥中的天意。不论你去哪里,不论何时何地。就让我一直这样坐在你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你,管它明日之事,管它日转星移......
窗外的风如被激怒的猛兽,咆哮来,撞击着,似乎要把这小小的屋子连根拔起。屋里摇曳的烛光,却是更加倔强而温暖。
一夜风雨,指尖流过。
不知过了多久,司徒雨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还趴在桌子上,熄灭的烛芯还飘着缕缕青烟。忽感肩上有东西滑落,扭头看去,却是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布衣布料,心中一阵甜蜜。起身而望,空荡荡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顿觉失落万分。他还是走了啊......
自此,司徒雨白天在与父亲分别处等待,希望父亲回来找到自己,晚上便住在那木屋。如此过了两日,始终不见父亲踪影。直到第三日的晚上,她正焦急万分时,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身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随即跌倒在地上,再无法动弹。司徒雨大惊失色,仔细一看,脑子轰的一声,差点晕厥过去。那满脸是血,浑身衣物湿透,胸口一处伤口兀自潺潺流血的人,竟然是失踪三日的父亲!!
“轰隆隆......”
似是酝酿了许久,霎时一记天雷炸在头顶。从回忆中猛然惊醒的她,一时天旋地转,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坐倒在床边,大口喘气,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也难怪,这一个月来父亲卧床不起,她每日端茶倒水喂食喂药,唯恐有所疏忽,但父亲伤势不但不见好转,隐隐还有逐步加剧的趋势。她日日担惊受怕,已是憔悴万分。再加上每晚对林无双的思念,这些令她夜不思寝,日不能食,体力早已不支,其身子虚弱之态可想而知。
想到父亲的病,司徒雨脸色又黯淡了几分。父亲早年血气方刚之时,奉皇帝意旨杀戮颇多,的确结下不少仇家。但他退隐江湖多年,一身武艺只怕早已荒废,慢慢的也无人来找他麻烦。从杭州回来后,她无数次问过父亲,到底是谁那么狠心要致他于死地,三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父亲每次都闭口不答,有时甚至当面呵斥。这在以前,是绝不会发生的。
喘息良久,司徒雨脸色才稍稍回缓。正待整理被褥准备休息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皱了皱眉,不待她问话,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小姐不好了!老爷......老爷吐了好多血......”
“什么!”
司徒雨脸色大变,不待丫鬟说完,已是夺门而去,也不顾外面还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心中焦急万分,头上阵阵晕眩,一路上竟是摇摇晃晃不能自已。
好容易进到父亲的房间,几个丫鬟正在前后忙碌着。急忙来到父亲的床前,一眼看到斜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父亲,眼皮无力的垂着,眉头锁的紧紧的,任谁都能看出其所承受的痛楚,床边一大片猩红的血迹格外醒目刺眼。
“爹......!”
司徒雨一下子扑倒在床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簌簌滚落而下,喉咙哽咽再说不出话来。
“雨儿,你来啦......”司徒剑一缓缓抬起眼帘,望着女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勉强笑了笑,随即像扯痛了什么,眉头又皱了皱,良久才慢慢展开。轻轻道:“哭什么,爹这不好好的吗?傻丫头,没事的。”似是想到了什么,司徒剑一缓缓抬眼,望向窗外。
风渐渐小了,屋前苍老的松树,终于可以暂时停住摇摆的身体,慢慢喘气休息。雨也渐渐收了势,小心翼翼地打在朱红色的窗上。烟雨朦胧,笼在谁的眼中?
一声长叹,司徒剑一依然望着窗外,悠悠道:“雨儿,你可知道我的左臂是如何断的么?”
司徒雨怔了一下,抬起模糊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望着他鬓间忽然苍老的白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罪孽啊......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司徒剑一闭上双眼,面色悲痛。良久,他张开眼睛,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女儿满脸泪痕的脸,轻轻笑了笑。只是这笑,此刻看来是如此绝望,似乎还有一种解脱。
“爹!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要你好好的,女儿只要你好好的......”司徒雨紧握着父亲唯一的右手,心里莫名的恐慌。
司徒剑一摇了摇头,抬手理了理女儿凌乱的秀发,道:“雨儿,你长大了,你要明白,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顿了一下,抬眼望着窗外,幽幽道:“我早年随君主征战沙场无数,身上所受之伤数不胜数,致死之伤也不在少数。但每次我都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这全靠一直跟在我身边为我治伤的木无名木神医。没有他,我都不知死多少次了。我们年纪相仿,性情相投,遂以兄弟相称。战事平息后,我们双双成婚。在你出生的前两天,他的夫人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我前去祝贺,送他一把宝剑作为贺礼。我们立下夙愿,若我的夫人生一女儿,就许配给他的儿子,再结姻缘。你自小佩戴的玉佩,就是信物。他姓木,你的名字叫雨,合在一起,便是一个‘沐’字了。”
司徒雨顿时一惊,自己的命运竟然早已被安排,莫名的痛在心中绽开,那里的深处,有一个布衣身影......
司徒剑一毫无觉察到女儿的变化,休息片刻,接着道:“两天后,我果然得一女儿,可是你娘却......”司徒剑一眼神黯淡下来,喘了口气,道:“之后数日,我悲痛万分,终日沉默寡言,心中愁苦积聚无法排解,无人倾诉,我想到了远在杭州的木无名。于是我独自骑马而去,怎想途中遇到了仇家,我怒气上冲,把他们全部杀了,但左臂却被利刃擦伤,伤口颇小,不见流血,亦不痛不痒,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待到木家,他们夫妇均在。听到我夫人的噩耗,也是无比沉痛。我们边喝边谈,渐渐地,我感觉神智似乎有些恍惚,但想来可能是悲伤过度,又大量饮酒导致。木无名发觉了我的不正常,眼有疑惑之色。忽然看到我隐隐发青的左手,大惊失色,二话不说抽出随身的宝剑,挥剑而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整条左臂都被他砍了去!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我的半边身子。钻心的剧痛冲击着我的脑子,也让我更加恍惚不清。顿时,丧妻的苦闷,路上的遭遇,多日来无法排解的悲愤使我怒火中烧,随即拔剑出鞘,剑指木无名而去。眼看就要刺中心脏,他的妻子一下挡在了他的面前。但我怒极而出的剑势威力巨大,竟是刺穿他俩的身体,剑锋透体而出,将他们双双杀死!我心生恐慌,仓皇而逃......”
“啊!”
司徒雨忍不住喊了出来,随即手捂在嘴上,脸色苍白。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陷害我的仇家在兵刃上涂了剧毒,就是左臂那小小的伤口,在我到了木家之时,毒性已经沿着血脉扩散了整条左臂,即将攻入心脏。木无名发现了这一点,因形势急迫立即斩下了我的左臂,如此我才捡回一条命。如果再晚一点,就毫无救治的可能了......”
司徒剑一面容扭曲,脸上尽是悲痛之色。一段已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新想起时,却似生生撕开了尚未痊愈的伤疤,鲜血横流。时间就是如此残忍,抹去你的欢笑,却让罪孽深深镂刻在你的心上,如树衣上的伤疤,越长越深。
有风,在门外呜呜作响,似夜半哭诉的嫠妇。屋檐的雨水滴答而落,深邃无奈的夜,滴入谁的耳中?四角垂悬的铜铃奏出慌乱的声音,又是谁的心跳?
“待伤势稍有好转,能够下床走动,我立即赶回他家,希望亲自为他们处理后事。但令我吃惊的是,木无名夫妇的尸首连同他们的儿子全都不翼而飞!我四处打听,才知晓那荒野中并排而立的两个无字墓碑,就是他们的安息之处,除此以外,再无他们孩子的半点消息。那是一个出生不久,尚未来得及取名字的婴儿啊!我心中悔恨,痛苦万分,惶惶不可终日,青丝在,心已老。自此辞官隐居,再不理朝堂、江湖之事,什么时候老天想要我的命,随它拿去也就是了。”
“爹!不要这么说,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女儿还要伺候爹一辈子的啊!”司徒雨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泪花闪烁。她心乱如麻,父亲的话像一块一块的大石,在她身上堆积成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司徒剑一苦笑一声,道:“这些年来,我远离纷扰,日子过的似乎逍遥清净。但是每每望着自己的断臂,睹物伤情,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或夜半惊醒,冷汗涔涔,痛由心生,长夜无眠。如此人生,有什么值得留恋。只有你,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啊......”司徒剑一抬起手抚了抚女儿的脸庞,忽然微笑道:“不过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他了。”
司徒雨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父亲。
司徒剑一喝了口丫鬟端来的茶水,缓了缓,气色好了一些,道:“自一月前我们从杭州回来,你不是一直追问我是如何受的伤吗?现在我来告诉你。那日我们到达杭州刚下马车,我就收到一封急书,那是我多年前托付他帮我找寻木无名之子消息的老友寄来的。信中说,他探听得木家之子曾在杭州城外二十里一座唤为马背山的山脚下出没。我十分震惊,一时百感交集,当下只想尽快找到他,再无它念。到达马背山,我数番寻找,但丝毫不见他的踪影。我便找个居所住下,再作打算。如此这般,直到第三日傍晚,眼见雨越下越大,心灰意冷的我正要回到住所,远远看到一青衣少年向我走来。待走近一些,那人盯着我的独臂看了良久,忽然问我是否叫司徒剑一。我甚是惊奇,回答是。雨势颇大,看不清那人如何长相。不待我问他何人,他霍地拔出剑来,疾刺而来。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措手不及,等我回过神来,那凌厉的剑气已然逼至跟前。我险险避开了主锋,但汹涌的剑气还是刺入我的胸口,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我立即全身功力逼至右手,一记混元掌打在他右肩。他倒飞出去,剑也脱手而出,掉落在水泊中。闪闪发光的剑身,看去似乎有些熟悉。我身中一剑,又全力御敌,已是十分虚弱,当下不敢多想,腾身而起,向杭州城内奔去。那时已是深夜,进城后万家灯灭,只看到一间亮灯的木屋,便闯进去,没想到遇到了你......回来后我仔细回想,忽然记起少年用的那把剑,赫然竟是我当年送给木无名的那把宝剑!那个少年,定然就是找我报仇的木家之子啊!”
命运是最难以琢磨的东西。它让你在希望面前绝望,又让你在绝望之后求生。它让你在幸福中备受折磨,又让你在折磨中看到篝火。而时光,早已把那双攀爬的手磨得苍老羸弱。
“我本打算伤好后带你去找他,但这一个月来毫无好转的迹象,今晚忽又发作,恐怕已命不久矣。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就是要你明白,我这条老命是欠他的,我会活着等他来报仇的,你莫要悲伤,这是我的心愿。你与他早已定一生姻缘,等你见到他,就了却我和木无名的夙愿,从此追随于他吧。”
司徒雨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望着父亲,心的某处忽然碎裂开来,呼吸变得艰难无比。她难以接受,也不能接受!可是她明白,只有那样才能给父亲痛悔的心一些安慰,那是他最大的心愿,也许就是最后的心愿!司徒雨心中波涛汹涌,各种杂乱的念头激烈碰撞,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难道,这就是天意?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司徒剑一疲倦地闭上眼睛,道:“雨儿,我累了,你也回去好生休息吧。”
司徒雨有一肚子的要说,但看着父亲虚弱的脸色,话到嘴边变成了一个字“是”,慢慢退出了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被雨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使她浑身发抖。桌子上尚在燃烧的蜡烛,流了一大片烛泪,殷红似血,心里一阵刺痛。流泪的不是蜡烛,而是心啊......
雨已完全停住,夜黑风高,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憔悴至极的司徒雨伏在桌边沉沉睡去。梦中的肩头,有暖意滑落......
人说,人生如梦。可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痛。就让我沉睡,再也不要醒来吧。
“有刺客!快来人啊!......”
司徒雨猛然惊醒,起身推开房门而望,府邸里无数下人举着明亮的火把,呼喊着竟都是向着父亲的房间跑去!她的心猛的一沉,来不及多想,迅速往父亲住处赶去。
待她气喘吁吁停在父亲门口,“啊!”的惊叫一声。她看到一个全身黑衣蒙着黑巾的人右手握剑正要向躺在床上的父亲刺去!黑衣人怔了一下,转过头来望见那一张吓得花容失色,苍白如纸的脸,瞬间呆在那里。就在这时,司徒剑一拔出枕边长匕,奋力而起,“噗!”的一声,正中黑衣人后心。
“啊!......”黑衣人艰难地转过身去,双目圆睁,愤怒地望着司徒剑一,嘴角瞬间溢出殷红的鲜血,全身颤抖,轰然倒地,不省人事。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落在身旁,振动不已。
司徒剑一瘫坐在床上,全身脱力,虚汗连连,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司徒雨踉跄着走过来,慢慢蹲在黑衣人旁边,缓缓伸出颤抖的双手,取下那人的黑巾。
“不!......”
待看清那人的脸,司徒雨脑中轰鸣一声,眼泪瞬间而落。那人赫然正是自己连日来朝思暮想的林无双!而此刻的相见,却已是阴阳两隔!
司徒剑一惊异于女儿怎么会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刺客而如此伤心,正要开口细问,忽然瞥见那把前一刻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此刻已掉落在一旁的长剑,看了片刻,眼神有些迷茫,随即全身一震,居然喘息着不顾一切地从床上下来,爬到长剑旁捧起端详。看着看着,双手越来越是颤抖,忽然扭过头来哆哆嗦嗦道:“雨儿,把你的......玉佩给我......”司徒雨看见父亲虽然强忍着,但满脸肌肉都在忍不住颤抖,大惊失色,慌忙取下玉佩递给父亲。司徒剑一接过来,哆嗦着双手,慢慢把玉佩放在剑尾的凹槽处,“啪!”一声脆响,玉佩竟然完美地镶嵌在了凹槽里,瞬间整把剑大放蓝光,灿烂而温和,通体晶莹剔透,盈盈如水。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啊!为什么要如此的捉弄我!......啊!......”
“噗!”
司徒剑一全身一颤,声音戛然而止。司徒雨愕然望着瞬间发生的一切,直到看见父亲双手握剑,而那把剑已插在他的腹中,透体而出的剑尖居然有一尺之长!父亲竟然自杀了!!
“爹!”司徒雨一下子扑了过来,眼前发黑,差点昏厥,此时的她,早已成了一个泪人,声音哽咽而嘶哑。“爹!你不要有事啊......不要吓我,求求你......”她惊慌失措,想用手捂住伤口,但滚烫的血液喷涌而出,丝毫没有停息的样子。
“雨儿......”司徒剑一脸色灰气沉沉,眼神溃散,直如死人一般,只有苍白的嘴唇轻微开合,微弱的声音传来。“雨儿...我死不足惜......他就是......木家之子啊......”
“轰隆......”一记震天动地的惊雷炸开。“哗......”黑色的雨倾盆而下,愤怒地砸在这个罪恶的世界上。
司徒雨木然抱着已经断气的父亲,眼睛呆呆望着窗外。泪,早已流干。血,停滞不前。终于明白,林之无双,是一个“木”啊......
呼啸的风无处不在地撞击着,滂沱的雨吞噬一切。这风,这雨,竟那么熟悉。只是我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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