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幽灵

        2018年3月17日晚九时许，还有三个小时不到我就将迎来我的18岁，成都地铁三号线市二医院站。

        作为一个英语渣，在周六考完理综还要去上英语课真的是一件心累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和同伴玩着手机，打着炉石。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一个个子不高，身着浅棕色羊毛衫，脚上穿着白色的匡威帆布鞋，左脸上有一块淡淡的痘印，瓜子脸，发型披肩刘海中分的看上去大不了我们几岁的姐姐站在我们面前问到。也不待回答，便斜侧着脑袋凑上前来看印在左胸上的校徽。

        “成都七中的啊！林荫校区的吧！”一丝戏谑从她的嘴角蔓延，如蜻蜓点水般落在水面上，银镜上泛起了点点波纹，环状的散开。我微微皱了皱眉，但出于礼貌和对陌生人理应包有的友好态度，在嘴角扯了一抹不大自然的微笑，“嗯嗯。”

        可能是我的错，不应该回应的吧。在这微微波澜泛起以后，她突然来了劲儿，“我是2017级的！那我应该算你们的师兄？师姐？学长？学妹？学长？学姐？学长？嗯，对，学姐！嗯，那你们就是我的学弟，学弟！哈哈！学弟！七中！嘿！学弟！”我脸上的笑更加僵硬了，嘴角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着，很想努力的保持这一丝微笑。

        “玩游戏！哈！你们玩游戏！你们知道二进制吗？我知道！知道算法吗？我会！知道随机赋值吗？我能算！我会计算！知道期望吗？知道为什么1+1＝2...1+1=1...1+1=0吗？我能证明！我能计算！我算的比你们快！我比你们强！你们知道二进制吗？知道为什么1+1=0？七中算个什么！七中有什么了不起！我是四中的，我玩游戏都比你们厉害！我算的比你们快！”一边说着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手上不停的无意识的舞动着，似乎在比划着什么。脚上的白色匡威上下跳跃飞舞着，仿佛一只...白色的幽灵。

        我有些慌，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偷偷抬起头来瞄了一眼这个“学姐”，然后又低头假装玩着游戏，她仍然在嘟囔着一些没有逻辑的话，脚仍然在不自然的舞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镣铐把她的脚锁着了。白色的幽灵挣扎着，向前踢，向后踏，往左迈一步，向右跳一下……她还算得上清秀的面庞上洋溢着一种莫名的神采，微微昂着头颅，嘴角永远是那一抹戏谑和……不服。

        地铁进站了，我们赶紧快步进了地铁，她也上来了。我戴着耳机，赶紧把另外一只也戴好，打开了降噪，把音量调大，以期能彻底屏蔽掉她。然而降噪只能降低频，我耳机声音不习惯开太大，所以她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我的耳中。依稀听见了几句，“吃鸡，我也会玩，肯德基全家桶，你！值得拥有”；“我算的就是比你们快，我就是比你们强！我玩游戏也比你强！”；“高中数学第一章是集合，集合……”；“上大学有什么用，我不上也比你们强！我算的快！”

        忍受不了了，我低着头快速地走到了前一节车厢，低声对某马姓朋友说：“那个人，她，学疯了。”消停了没有一分钟，我的视野里又一次的出现了那双白色的幽灵。“我算的快”，“我比你强”，“我玩游戏都厉害”……又一次的钻进了耳朵里。出奇的，我感到的不是烦了，而是一种莫名的，犹如水流涓涓的悲哀。我不再低着头了，我抬起头，看着地铁的站台显示屏，看着她不停的说，手和脚不停的挣扎，看着那仿若无形的镣铐，白色的痛苦的幽灵。

        我当然也在忍，我胆小了，我不敢叱责她：“高考不是唯一！成绩不是唯一！我们生而为人的目的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我！比你强’！我们生而为人的意义是在于自己，是在于家庭，是在于国家，是在于世界！学姐！真正叫一声学姐，不是表明你地位高于我，不是表明你学识强于我，不是表明你更优秀，而是一种年龄上的尊重，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友善，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能重新找到你生而为人的意义！”

        我在新南门站下车回家，同伴们也提前下来了，他们要换乘下一辆。身后的学姐还在说，不过最后一句话让我脑海里现在还有所回荡：“学弟，再见！”在哪里再见？在她的世界里？还是在正常的世界中？

        我走出地铁站，风有些大，吹的我有点冷，我莫名想起来赫尔曼黑塞的那句话：“教育的目的，在于摧毁学生的意志。”这是多么痛的一句话啊，像一把钢锥子扎在心上。我走在路上，冷风吹的我很后悔，后悔没敢大胆一点，把那些话说出来，说给那个学姐听。她，需要认同，需要有人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相信你自己，你的确比我强，所以继续走下去吧！而不是我们冷漠的不理不睬，我们的躲避，周围人的避之不及。

        我回家和父亲谈起这件事，父亲说每年都有很多人这样，不止是四中，我们七中一样有。我愕然。

        我越发感到悲伤了，这种悲伤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它就像是一股涓涓的细流，流在心上，但是不是水，而是岩浆。我们教育的目的不是这样的，我们高考的目的也不是这样的。这是要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啊，才能把一个人逼疯，逼成一只白色的幽灵。这是高考的错吗？我问了自己一个小时，不，是我们自己的错。

        我现在回想起她那微微昂起的仿若高傲的头颅，清秀的瓜子脸上呈现的不是傲然，不是不服，却是绝望。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白色的幽灵在悲泣。马上我要满18岁了，我要告诫自己的是，无论何时，都不要成为那只白色的幽灵。

P.S 请列表各位四中的朋友不要误会，本文绝没有一丝侮辱贵校之意。原因之一是因为全是真人真事，不便删改，而且提及贵校的原因之二，是希望认识那位2017届的学姐的朋友，或者可能知道她的朋友，能够接受她，关心她，承认她。同时也为我道一声歉，为我今晚的胆小和冷漠。对不起，那位不知名的学姐！

另外，也希望所有今年，明年和以后参与高考和其它可能决定人生走向的重大事件的朋友们谨以此为戒，不要再让这个世界上多上一个白色的幽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