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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致我的大学室友

房间——致我的大学室友

作者: 戴文子 | 来源:发表于2016-11-07 08:52 被阅读597次
我的房间

文 | 戴文子

— 1 —

你醒来,头脑逐渐清醒,在这凌乱不堪、杳无他人的房间。老大早已离开,为路考去做最后的练习;依稀记得,垚豆昨晚是回来住的,此刻却不见踪影,但这些并不重要,你明白。

表盘上的指针显示出时间,七点过五分。周六的早晨,最不能怠慢。有组会,要做报告。你以一种审慎警觉的情态翻身下床。拿上洗漱用品,从这间房间走进那间房间。你打开又重新管好房门,动作像修表人那样轻微细致,没有惊扰楼道里的声控灯。热水器水管里出来的水很热,氤氲出一团雾气。

剃须,抹脸,换服,穿鞋,照镜,出门。你作为注重礼仪细节之人,既不高傲又不故作卑微地走着。这种一本正经的样子,这种朝圣者般的严肃神情,在别人眼中,难免显得有几分滑稽。

离开房间,站在丛草荒芜的院落之中。

又下雪了。

— 2 —

每一个平淡的日子,都活得如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孤鸟。时光从我身边溜走,像沙粒一样从我的指间滑落。

清晨,开窗透风。冷气涌入,把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镀上一层清冽。手臂上的汗毛也似沾上露水,根根毕现,粒粒可数。

午后,阳光太盛。我把窗帘拉上,不让它刺穿我的书桌。洗衣整理,除尘打扫。有时读书,有时午睡,有时不回来。

傍晚,天色渐暗。我又把窗帘拉开,让所剩无几的一丝余晖照进阴暗闭塞的房间。白日里饮饱普洱,入夜后的时光,都是在烧酒的陪伴下码字度过。

我逃避与最坦诚的自己在阳光下赤裸相见,也害怕阒寂的世界里漆黑一片。我始终有很强烈的希望独处的需求,我需要巨大的孤独的空间。当我诉求无法满足,便会失望沮丧,甚至有可能陷入恐慌与狂躁。我很清楚,这是缺乏安全感与存在感的表现。但就算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渴望能有一处角落熨帖安息。

而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一间供我呼吸、却又时刻想厌弃逃避的房间。

— 3 —

房间在公寓里,公寓在院落中,是一套独栋的三层小楼。

它编号为七,离我本科时住的编号十三那栋相距不远,环境优劣却判若云泥。

铁皮包裹的木质门楣上,还保留着「静净敬」的白底红漆大字;晾晒衣物的狭窄走廊终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老鼠、蟑螂、壁虎,瓢虫,以及更多想象不到的动物,都是比学生更资深的房客。

有时我不禁会想,也许它们才是公寓里真正的主人。我是一个闯入者,惊扰了它们的生活。

去年校庆,校友返校。有三两白发耄耋在这栋公寓前驻足徘徊,拿着相机略有颤巍地拍照。一边照还一边感慨,几十年的老木门,到今天都没变样。我留意了一下他们纪念服背后的数字,赫然写着1969。

我接过相机,帮他们按下快门合影留念。房间的窗户充当了背景,在屏幕上显示得分外清晰。

我的房间,是一张还原度太高的照片,不管用什么滤镜都改变不了它的粗糙质感。粉刷在表面的墙灰,掩不住内里陈腐的气息。往外溢出的垃圾,随意丢放的衣物,凌乱歪斜的桌椅,狭仄闭塞的过道,全都拥挤在一张照片里。

与房间相处的每日每夜,都像经历了一场战争。不是那种史诗般的英雄战争,而是那种你无法与之对抗的战争。因为无论我如何清理,房间还是会变得杂乱不堪、邋遢肮脏。尤其是到了雨雪天,地板上便沾满从外面带来的泥泞。

战争旷日持久,毫无意义。而我孤军奋斗,身心俱疲。

但它却是我的房间。我们的房间。

这里还有些我曾经熟悉的气息,隐约尚存。

— 4 —

昨晚,我梦到小马了。

梦里,我坐在床下的书桌前,一抬头却发现小马就坐在我床铺边缘。小马看着我,脸上露出莫名惊讶的表情。泛黄的背心没遮住他的腰,显现出很多赘肉;圆鼓鼓的脚踝下面,那双过分肥大的拖鞋前后晃荡,似乎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小马是我本科时的室友。一年前,小马先我一步踏出校园,去领略象牙塔外的冒险世界。

是不是只有在分离以后,你才会记起与那人最初相识的场景?

本科入学,第一次班会。自我介绍环节,谈未来谈理想。缓缓上台的小马,话语与体重具有同等的分量。

「我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

敢放言「想当废物」的人,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家。军训结束的第一个周末,小马一早醒来就跳上环线公交,去感受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碰到感兴趣的就下来,逛累了就再上车。漫步在春城街头的小马,不为散心购物,也不为运动锻炼。他就这样漫无目的,不慌不忙,一个人逛得兴起,不知不觉就心生愉悦。

小马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他的语言习惯里,这种恣意洒脱的行为叫做「晃悠」。

晃悠是成为废物所需的一项必备技能,是一种高级的走路形式与生活态度。而当我真正领略这项技能的奥秘所在时,小马已远在中原腹地的郑州,投入到高负荷的工作之中。

所以,小马「废物生涯」可能要暂时宣告结束,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座冷漠城市的街头,继续他未完成的光辉事迹。

— 5 —

编号十三的公寓里,曾有一间房间。住过人,好多人。老大,八哲,小马,还有我。

那时的生活还有课表的约束,周一到周五要为学业忙碌。上课下课,行色匆匆,但周末就是纯粹的周末,可以日上三竿赖床不起,可以窝在寝室打一天游戏,当然也可以什么都不干。我们理直气壮地虚度时光,没有一丝负罪感。

那时的周六清晨,还没有组会报告;那时的春城上空,也还没有雾霾笼罩。

从前慢,那时好。

我自幼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当室友还在梦乡之中,我总是轻声下床,掩门离去。

日出前的寒冷净化了一切。在逐渐地感觉失去自身和立即恢复理智之间尽情舒展。我很年轻,旺盛地活着,能感受到心跳的律动与呼吸的节奏。每呼吸一次,就能产生一团雾气。雾气来自于水,水又变成了雾气。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抢在了一切发生之前。道路非常平坦,仅有一点起伏,是那种可供回忆思考的道路,每走一步都充满快乐。无意之中,我发现自己走在道路的边缘,如同还是孩提时那样,就好像事物的边缘更为重要。当所有其他人仍在睡觉的时候,我则在天亮时偷窃这种洁净的时刻。

这样的时刻,当然需要有糕点铺炽热的灯光。当有人靠近的时候,橱窗玻璃上应该有水汽,还需要有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只向与拂晓一起到来的少年高兴地说出的早安。

「一盒葡式蛋挞,打包带走,不要太焦的。」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从纸盒里拿出一颗蛋挞,还是温热的,几乎入口即化。在寒冷之中,我一边行走,一边表现出这种有节制的贪嘴。我步履变得更慢,全身披满金黄色,走在蓝色、灰色和正在消失的玫瑰色之中。太阳升起,一天中最好的时刻即将来临。

恶作剧般地,猛力推开房间的门。惊醒的室友怒不可遏,转瞬间却又被飘来的香气俘获。揶揄推搡间被瓜分掉的一盒葡式蛋挞,其令人发腻的甜味中还沉睡着带有清新气息的第一抹阳光。

这一抹阳光,滑过了夏天,又溜过了冬天。最后,它终于坠入回忆的梦乡,无声无息。

— 6 —

回忆温润如金色梦乡,现实惨白如浸水绢纸。抚不平的褶皱,回不去的从前。

被迫接受研究生的作息节奏,生活陷入漫无边际的懒散流沙,慢性自杀中苟延残喘。早睡早起已失去了意义,实验室去的再晚,也是扭开锁孔的第一个;再没有特别的人值得我带早点,不吃早餐很久了,一人食的寡味,能少则少。胆汁胃液筑高台唱空城,注定只是无谓的抗争,中午不到十一点就能明目张胆地离开实验室。晃晃悠悠走到食堂,稳稳当当抢在本科生下课之前,独自享受第一轮的新鲜出锅,帝王般蔑视的眼神。

失去了外在的限制之后,自由反倒成了最大的束缚。

「我回来了」,对着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这句话往往就是自言自语。想斟一杯烧酒暖暖身子,才发现瓶底已空,酒早在两天前就已喝完。空气中有颓败的味道。下楼去找自动贩售机,盯着荧光屏看了半天,最终把手指停留在2.5元的罐装雪碧上。今夜,就让二氧化碳在体内肆意涌动。

也是在一年前,一纸保研通知书改变了我原定的生活轨迹,我才拖拽着笨重的行李,从过去的房间搬到现在的房间。浮灰积尘的地板,蜘蛛蚂蚁的尸体;烧焦变形的插座,还有摇摇欲坠的扶梯。这就是这间房间给我的见面礼。

编号七与编号十三之间仅是一条路的距离,窗外看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物是人非,我只能想到这四个字来概括此刻心情,俗气又现实。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彼时的模样,旧日的好友,转瞬间有说不出的哀婉凄清。

八哲和小马的相继离开,给我带来的失落感意外的大,很长时间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我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友人纷纷告离,唯独我永无休止地滞留在延长了的大学生活里。在这种非理性的现在时中,沉睡的过去时却不时醒来。

尔后我才发现,一个人是谁,不仅是由其自身定义,也与同他羁绊连接的朋友亲人有关。当好友亲人逐一离去,便也或多或少剥离带走了属于身份认知的一部分,让其在镜中审视的自己,如水雾般蒙上一层氤氲模糊。

— 7 —

回到房间时,如果已经很晚,我便不会开灯。这是从本科强制断电时期养成的习惯。有时我回来得早,对着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光键盘敲击,默默打字。同样保研的老大回来了,也不会去开灯。可能是怕打扰到我,他总是默不作声地收拾洗漱,即便是看视频也会把音量调到最小。没过多久,老大就上床休息了。

昨晚,我难得心情不错,便跟稍显木讷的老大开起了玩笑。

「老大你说,如果一个房间里只住了两个人,那么互称“老大”、“老二”还有什么意义?」

「没想过啊,习惯了。要不我喊你“小戴子”?」

我想了想,笑了。没有回答。

因为我觉得,保留最初的称谓就挺好。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是很难戒掉的;而每一个特殊的外号,往往对应的都是一段特别的时期。

老大就是老大,老大还是老大。

睡前翻看朋友圈,发现小马更新了动态。「一周」,就这简单的两个字,配图是一摞厚厚的质检报告。远在苏州实习的八哲在下面留言调笑,说你怎么还改上工图作业了?

这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天涯咫尺」。

而且我发现,不用借助烧酒的力量,我仍然可以睡得很香。

— 8 —

离开房间,站在丛草荒芜的院落之中。

又下雪了。

不知是谁,竟在院落里的花台上,把一旁工地的石块层层垒起,错落有致,静默可爱。

不禁哑然失笑,这分明就是藏区里的玛尼堆嘛。

我虔诚地走到跟前,全然不顾陷入雪中、没来及换的薄鞋。双手合十,心心念念:

我希望来回已有半年的老大,这次路考把挂了两次的科二赶紧过了;我希望远在姑苏而忘带厚衣的八哲,这个冬天不会太冷;我希望此时应该还在补觉的小马,能赶紧转正不再值夜班,过他想过的「废物」生活。

至于我自己呢?请开心一点,别再那么悲伤啦!

抬望眼处,上下一白。路上影子,惟天阶一痕、孤灯一点,行人两三粒而已。

这个世界,茫茫一片,好干净。

来自《小说集:故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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