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她。她大概五十多岁,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只黄色塑料凳上,望着前方。看得出来,她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每天都看见她比旁人穿得厚。
四月份的江南,天气已然暖和了,路上的行人都是单衣单裤了。她穿着厚实的棉质上衣,裤子也是秋冬季的,整个人显得臃肿。她的头上一直戴着一顶灰色的棉线帽子,帽子下面的头发乱蓬蓬的,黑白掺杂。一条土黄色的丝巾围在脖子上,严严实实地。手上戴了一副白手套,格外显眼。一个小布包斜挎在身边,显然装了些零碎的物件儿。
每次,她都坐在靠墙的黄色塑料凳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马路和马路对面的几个商铺。一开始,我不明白,她为何次次选了这样的地点。后来,我懂了,像很多老人一样,腿脚不灵便的时候,总喜欢坐在路边,看来往的车辆,不知怎的,想到这,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凄凉。
下雨的时候,她便撑着一把大黑伞,身上披着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坐姿。对面的菜市场、水果摊早已亮起了灯,她孤独的身影掩在了密密的雨雾中,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去关注她。
也曾在小公园里见到她。她的右胳膊搭在长凳的扶手上,身子斜靠着长凳,歪着头,打着瞌睡。黄色的塑料凳搁在前面,煞是显眼。边上,一群老人吹拉弹唱,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但 这似乎并不影响她。她歪歪斜斜的身影,泡在一罐夕阳里,衰弱,无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也曾在小区里见到她。我探了身子,在收窗外晾晒的衣服。猛然看到了她,依然穿了厚厚的衣服,手里提了黄色的塑料凳,缓慢地走着。不,那充其量算是挪着脚,一步一步往前慢慢地移。走了大概三四米,她便把凳子放下来,坐上去,歇一两分钟,然后再站起来往前走。
因为注意到她,近来下班时也常常能遇上。天色将晚,她的身边有位差不多同龄的男人,手里拿了那只黄色塑料凳,跟她并排,慢慢地走。偶尔男人走得快了些,便回过头,站住,等着她。一次,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听到男人对她说:“累么?累了坐一会儿,不着急回去,饭我都做好了。”女人没说话,微微点了下头,男人就把凳子放稳,女人坐下。然后,男人很自然地用手把女人散乱的头发归拢了下,轻轻地说道:“瞧,头发又该洗了,明天天晴的话,我给你洗洗啊。”那一刻,我的心里涌起无限的感动。
偶然间得知,前些年,他们家境优渥,女人沉迷于股票,亏损了大笔钱,一下子精神失常了。几经治疗,情况并不见好转,男人天天细心伺候着。带孩子在小区里转悠的时候,有时也见到男人独自坐在长椅上,闷闷地抽着烟,脸上满布愁云惨雾。烟圈儿幽幽怨怨地飘着,他也陷在一片烟雾里了,寂寂的,了无声息。我的心里,蓦地生出一种同情来,为他们的生活,为他们坎坷的际遇。
再后来,总能见到他们。我暗暗地想,她是如此幸运,遇上了如此贴心的人啊。凡俗的夫妻啊,多少遇着困难就“东飞伯劳西飞燕”,多少碰着坎儿就不管不问了。这才是尘世中最温情的爱啊。在踏入围城前,多少人都曾海誓山盟过,都曾说过风雨同舟之类的话,可能坚守诺言的又有多少呢?
是啊,在这人世间,总有一种情,总有一种爱,能穿透岁月,能历经波折,能焐热生活中的苍凉,能驱走生命中的寒冷。我为她感到庆幸,在她人生的凄风苦雨中,有一份不离不弃的爱还在守护着她。如此想来,她也是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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