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是小主人的生辰。其实主人为小主人筹备过很多次宴会,尤其是她十五岁的生辰,劳师动众,常常听见宫人在背后怨声载道,语气却无不透着羡慕。往往都没能在她身边,也只是近三年的赴宴,却已经兴致缺缺。这些她不会知道,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主人在明光殿办了一场盛大的筵席,凡五品以上的京官都到场赴宴。我看到主人在九九高的玉阶上斟满酒杯,将酒洒在地上,宣布大赦天下。没人知道主人为何突然有这样的决断,我只听得一声比一声高的“吾皇圣明”。
宴酣之乐,起坐喧哗,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萦于耳畔。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主人看着言笑晏晏的群臣,掷了酒杯,离开了明光殿。
紫宸殿内,清烟袅袅,寂静无声。主人坐在殿中目色深沉看向门外天际。
一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将一封书信交于主人手中。我看到主人的神情由疑惑转而哀恸,到最后已是激动不已,她紧紧捏着信纸的手剧烈打颤,看向来人的目光甚至带了渴求的神色,开口声音已是嘶哑:“告诉朕,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陛下。”来人却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她虽然还活着,不过也是生不如死。您该知道她身中奇毒,时日无多了。”
我看到主人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眸中升起氤氲的雾气,“神医可有良方为小女解毒,只要你能解毒,不论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你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陛下,草民受友人所托自会全力相助,只是这毒性刚烈,又在她体内蛰伏十年,为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用和她血脉相通之人的血与她交换,否则就是扁鹊华佗也无力回天。”
主人未有半分的踌躇,当即答道:“血脉相连,朕是她娘,用朕的。”
闻此,白衣女子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很快簇起了眉头,面露犹疑:“陛下,这换血之法风险极大,古未有之,您贵为一国之君,可要三思。”
主人已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如同在明光殿的一言九鼎,定定道:“朕心意已决。”
白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如此,请陛下三日后到京郊一水村一聚。”
主人果然如期而去,这些日子她不断召见开国的元老功臣,文臣武将。我突然莫名地恐慌,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主人了?
感谢神明终于眷顾了我,亦或是眷顾了我的主人。两个月后,我看到那日驶出宫门的马车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口,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禁不住窃喜。我看到主人从马车中走出,退去龙袍,一身粗布衣裙倒衬出了主人的几分柔和之美。她似乎又清瘦了,但精神却很好,表情是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愉悦。主人上前从车中扶下一个绯衣少女,红色的纱裙衬得她玉瓷般的面容更加苍白,但却添了些活人该有的红晕。是小主人沐安然,她静静地看着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岁月静好。
跟主人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而且,他竟然是主人收的义子,沐安昇。年纪不大个头却窜的很高了,眉目清秀,可以想见日后也定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
小主人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见好,她和主人的接触也渐渐增加,眼眸中的霜花也在一点点消融,我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个妙龄少女该有的神情,轻松,欢快,是青春的活力。我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让小主人转变了性情,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被看重的,往往是结果不是吗?
兴元十二年,女帝景湮退位,传位于其子沐安昇,该元康成,尊先帝为泽华帝。新帝即位,任人唯贤,轻摇薄赋,政治晴明,四海升平,将兴元年间的盛况发展到又一个高潮,史称元康盛世。有事为证:
忆昔康成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我想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否则我如今一定会后悔没能见证这赏心悦目的盛景的建立。
主人退位后就带着小主人离开了,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笑,我又忘了我是没有心的,可有一个地方却难受的紧。我的新主人,那个年轻的君王,正坐在明光殿的御座上,替她们守护着这万里河山。
我看到年轻的帝王眸中闪着太阳一般金色的光芒,是那样的明亮而纯净,不染纤尘,在那澄澈的目光中,我似乎看到了万里的山河,与我一同归于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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