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迤的客厅里有一幅巨大的油彩画,金黄色的麦田上飞舞着一大群黑色的乌鸦,夕阳在画布的一角收去光彩。
“像是仿的梵高的《麦田上的乌鸦》,很多人都喜欢它明亮的色彩表达的空寂感觉。”
徐迤没有回应。他走过画前靠在阳台的扶栏上。夕阳正从窗的一角收去光彩。阳台下方的街道今天奇怪的安静着好长一段时间。平日里吆喝的小吃摊,来往的行人和食客今日全都隐蔽在了另一个角落。
“啊。啊。啊。”徐迤挥舞双臂像是拍打他身后的隐形翅膀,他面向着夕阳,像一只孤单的黑乌鸦拍打翅膀奋力飞去。
镜像与影
齐燃告诉我,他是一名诗人。能衔着荆棘为玫瑰的盛开歌唱至伤痕累累鲜血如注的诗人齐燃。
当徐迤抱着画板绝望的看着阳台,齐燃站在一旁如蚕吐丝般的将他的愤怒串成一行行令他人同样愤怒的诗。“我就是这——”每当齐燃用这句结尾,徐迤已经将画笔按在了白油布上。
“我就是这庸俗时代里的一名无用诗人。”
愤怒便在徐迤的笔下汹涌出来,铺天盖地,泻出阳台浸染楼下的尘世,充盈在齐燃的诗篇里。
徐迤是堆砌颜料的诗人,齐燃是泼洒词句的画家。
我。我在一旁,也不在一旁。只顾在平行时空里白描出两只乌鸦飞舞的身影,留下它们充满愤怒的鸣叫。
撞昆仑
我不知道小四是否真的听过这张专辑。让人腑脏俱裂的摇滚轰炸声中,齐燃和徐迤恍若丢失了愤怒,“沌沌兮如婴孩之未孩。”或说精神里的愤怒已经愉悦地投入到昆仑山崩裂那一刻的世纪愤怒中去了。
在这血脉喷张、头破血流的音乐声中,我们都只是怯懦的山下行人,仰望“昆仑”的威严不可动摇,虚弱的被他摄住了灵魂。只有王珏如同有大地全部生灵的愤怒的共工一般,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着不可侵犯的“昆仑”撞去。用他狂躁的电吉他,用他咆哮着的鼓点,用他肆意甩动的头,挑战人们的底线,发泄他的愤怒。
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在徐迤快速描画着王珏的愤怒嘶吼的时候,齐燃给王珏讲了那个上古时期的“愤怒”之神。
王珏站在那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徐迤的绝望没有齐燃的颓唐,是一丝杂质都没有的纯净的愤怒,来自于骨髓深处追溯于上古之世的纯净的愤怒。
盛夏光年
徐迤的画室搬到了楼顶,火莲般的云朵大片大片盛开在画布上。
齐燃在炎热的夏季里成了游吟的诗人,独自被挤在一节车厢的角落,顺着青藏铁路,上了个坡就到了唐古拉山口。他说他想去找共工,找找那不周山时期的天柱,让王珏来撞一撞。“塌陷在西北之南的/珏的血迹/斑斑的火焰。”他在留言里说着,平静地如同那片神秘地域稀薄的空气。
可是要撞不周山的共工在绿风穿过林荫道、鲜花溢出的栅栏的盛夏,随着蝉声的起伏更加响亮,陡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只留下我抬头时眼前的,拨开了所有三角函数和积分公式后,留下的一个干净安静的背影——王珏,在埋头如同周围所有人一样溺在书山题海中的学生王珏。
簌簌的灰尘弥漫了一整个盛夏,燥热的空气显得异常沉闷。徐迤有他的屋顶,齐燃有他的唐古拉山,我有王珏的背影,王珏有他一无所有的自己。
一个盛夏,却凋谢了无数未绽之花,铺洒满地宛若一个静谧无人的葬礼。它们都是葬礼的主角。
月明中
“我只是感概,为什么想得到的最后偏偏得不到?”王珏在六月九日夜晚搂着学校的梧桐树醉酒。痛哭痛哭痛哭。
他考上了,可他多希望自己落榜。
他望着旅途中的徐迤和齐燃,仿佛他们是画面中飞入夕阳的乌鸦。“啊,啊,啊。”他拍打着残缺的翅膀。
六月,他指着那本图册——1990年最后一只旅鸽被杀,对我说,我们只是还未开始被屠杀的旅鸽们。而他们——徐迤、齐燃,也只是将被屠杀的旅鸽,不是画中逆光飞翔的乌鸦。
明月中,徐迤回家,齐燃回家,王珏流浪,而我只顾回首那一幅《逆光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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