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就有过一个想法 想把我身边的人都写下来 让我能在可能忘记他们的每一天里 还能有一点东西 能勾起我的回忆
那时候我大四 我也确实这样做了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放弃了 就连原稿也都删掉了
现在我读了研究生 即将迎来研二的一年 这一年过去以后 我就毕业了 也不知道步入社会还会不会有机会这样做 所以啊 希望在今年 可以完成这延续了很久的想法吧
第一个想写的人
其实每个人对我来说 都太重要了 都值得放在第一个去写 但纠结了一会儿以后 我希望这里的第一个人 能是她
她走了很久很久了 好像那年是小学 我已经不能清楚地记得了 大概是两千零五年的时候吧 家里大人们送她走的那天 我和哥哥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坐在小屋里玩电脑 房子里的人有的在哭 有的在笑 他们说 她这一辈子 也算是享福了 儿女双全 四世同堂 但后来我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 我觉得这句话是不对的
她那么爱我 我却没有让她享受到我给她的福
她是我记忆中 这个家庭的大家长 是把家里二十多个人凝聚在一起的力量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真实的名字 那个年代 她嫁到这里 从此不再有自己的名字 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 从那以后 她的人生全部捆绑在这个家里
我只知道 她姓秦
她是我的太姥 她是这个世界 和另一个世界里 最爱我最爱我的人
在这之前 她最爱的人是她的孙女 我的妈妈
我听大人们说 她和太姥爷 都是严厉的家长 甚至很霸道 那个年代的封建 和这个家的家风 形成了一种大家都习以为常的“秩序” 比如大人吃饭小孩子不可以上桌 比如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但奇怪的是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 所有人都是和睦的 甚至没有一个人去埋怨这两位长辈 而且他们都知道 有些事是不对的 慢慢的随着年代的推进 这些规矩也仅剩下了一点点的影子 但不管是什么时候 没有一个人 会因为这样 就对这个家产生排斥
但我妈妈是个例外 她是家里的长孙女 妈妈说 那时候姑姥们(姥爷的妹妹们)不可以上桌吃饭 但太姥爷就会一把把妈妈抱到自己腿上 喂她吃好吃的 嫁出去的姑姥回来看他们 不给我妈妈带点东西 就会被太姥和太姥爷骂 他们打麻将吵到我妈妈睡觉 太姥爷就会过去掀桌子…… 但大人们也并不因为这样就生妈妈的气 总是会偷着给妈妈带糖吃 给她塞钱 每个人都很喜欢妈妈对她很好 直到现在 我们家和每个姑姥家的感情都很好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他们就像我的姥姥和姥爷一样 舅舅们和小姨也是 都是我尊敬 又可以撒娇的长辈
就这样多少年过去了 妈妈嫁给了爸爸 听爸爸说 他的第一条棉裤 就是太姥给他做的 爸爸在上海工作 每次回来 太姥都特别开心 拉着他问这问那 有了我以后 太姥对我的爱已经远远胜过了这世上的一切 太姥从床上摔下来过两次 都是因为我淘气 妈妈打我 她想下来拦着 因为我 太姥也不知道和妈妈发过多少次脾气 所以我一直觉得 后来妈妈总跟我生气 应该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觉得我取代了她的位置吧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以前 太姥爷就已经走了 太姥的身体虽然没什么大碍 腿脚却不再灵便 只能在床上 耳朵也开始听不见 需要大声的慢慢和她讲才行 爸爸不在家 我们家也没有什么钱 我和妈妈就一直住在姥爷家里 因为姥爷是长子 太姥也一直在我们身边 那时候姥爷和姥姥住在一个房间 老姨和老姨夫也和我们住在一起 老姨夫是军人 每个月只能回来一次 老姨就自己住在最小的房间 我和妈妈还有太姥 住在最大的房间 她的小床 就在我和妈妈睡的床的边上
我和她之间的记忆 也在那九年的光阴里 充满了那二十平米的空间
我已经不能完整的回想起那九年里在什么时候 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我每次看到挂在墙角的全家福 在我脑海里的 就只剩下一段段零星的记忆碎片 和夹在书里的老照片
太姥最喜欢的事情 是打桥牌 她不能散步 每天除了睡觉和休息 就会半靠在床上 摆弄着那副桥牌 学校放假的时候 我就坐在她床上 陪她玩两局 太姥总是一脸笑容的看着我 我们的游戏 没有输赢 只是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 和一个不到幼学之年的小女孩 互相陪伴的时间
那时候的我 成长的很快 每天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但每天每天都没有改变过的 只有一件事 就是睡前 给太姥倒一杯温水 放在她的床头 我不记得最开始是不是妈妈让我这样做的 但从我有了自己的记忆以来 这件事成为了固定的存在 就像爱人之间每天睡前的亲吻 这是属于我们之间 充满仪式感 和最自然的流露
她走的第二年 我写过一篇作文 后来听说姥爷看了以后 泪流不止
“她走了 那天 我坐在那张空空的小床上 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味道 我突然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她的灵魂”
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她从不会来我的梦里
妈妈说我刚出生的那一年 她最喜欢把我放在她腿上逗我玩 只要太姥在 都不用别人看着我 我总是不会哭 不会闹 我看到过一张照片 因为岁月而无比瘦弱的她 把我高高的举起 我们的脸上 都是幸福的笑容
她走的那年 爸妈终于攒下了一些积蓄买了房子 本来是打算装修好把她接过去看看 可是她永远也看不到了
这些是我仅有的 能准确想起的 我和她的回忆
我们家的习惯 是不让未成年的孩子去墓地的 所以那么多年我也没有去看过她 十八岁那年 我终于被允许可以一起去看看她 我胆子很小 但走到她和太姥爷的墓前 我能感受到的 只有温暖 和对她无尽的思念 我给她摆贡品 擦拭墓碑 给她鞠躬 告诉她你的曾外孙长大了 来看你了 你一定是能认出我的 是吧 然后 像小时候那样 给她倒上一杯水 放在她的“床头”
去年我考上了研究生 出来读研 今年的清明没有办法回去 我拜托了妈妈帮我告诉她 我考上了研究生 我正努力成为一个让她可以骄傲的孩子
我没有办法详细的讲述她的一生 没有办法为她做一个总结 因为上帝只给了我们短暂的一段缘
我和她之间的重叠 是她八十九年里最后的九年 是我生命中最初的九年 我不曾遇见她的年轻 她也没能陪伴我的成熟 但我相信 她一定在某一个星球上 保佑着我 深爱着我 和我素未谋面却并不陌生的太姥爷一起 守护着我们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我愿意并期盼着 在未来的某一天 另一个世界里 再相遇时 我还能为她送上一杯温水 告诉她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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