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了一个舒适的热水澡，宁夕夜躺回自己柔软的小床上，调好了唱片CD。脏兮兮的牛皮袋被她偷偷用塑料袋装起来放在窗台上，CD包装似乎被打开过，塑封没了，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准备被她最喜爱的温暖中性歌声环抱，宁夕夜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可是，预期中的女音没有响起，反倒是一些吉他和鼓点的纯音，从未听过的调子。
“什么嘛……货不对板……”
她嘟嘟哝哝着，果然不应该抱有期待，那么奇怪的人，怎么会有N＋乐队的唱片……她正准备关掉，却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响起。
嗯？这不是吉他版的《elegy》吗？
旋律降到B小调，一阵轻微的水滴声后，忽然出现了白噪音。那一瞬间，宁夕夜还以为是窗外的雨下到了她的卧室。
吟唱响起，冷冷的少年音穿透了淅沥的雨声。宁夕夜想到了燃烧着的一簇火堆，明媚的篝火是中性的女中音，而实验室里的酒精灯，安静地飘浮着那抹蓝色的火焰，缄默而冷酷，夹杂着空灵的诡谲，像极了少年的声线。
音乐很快被聒噪而混乱的鼓点淹没，宁夕夜刚想倒回去，听到门外一声怒吼。
“太吵了，小点声！明天开学第一天，还不睡觉！”
隔壁卧室的门砰得关上了。
宁夕夜看了看表，关掉了音乐。表盘指到了最左边偏一刻，已经不早了。
宁夕夜出生在一个体面的lawyer＆doctor家庭，父母聚少离多，常年忙碌。回来的是晚归的母亲，父亲可能还在急诊室的手术台上抢救生死一线的危重病人吧。大多数时候，独生女的宁夕夜都很无聊，于是爱上了听音乐。音乐总能给她无限的幻想，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女孩最爱幻想的时候，可她却对这些男孩没什么兴致。记得国中时，也有男孩子整日绞尽脑汁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宁夕夜通常会在内心翻个白眼，附赠两个字：无聊。比起男孩，她更喜欢老旧唱片里低沉中性的女音，或是港片里那些穿着笔挺西装梳着背头，剑眉星目的短发英气女人们，谈笑间飞扬着令人沉醉的魅力。
胡思乱想着，她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一个抱着吉他的黑衣少年坐在天台边吟唱，模糊的身影，面容一点点消失在雨幕中。直到梦的最后，宁夕夜也没看清楚他的模样。
ELEGY-唱片机
第二天，宁夕夜早早地爬了起来。行李是提前一周收拾好的，宁夕夜未雨绸缪的行事风格让家人很放心，于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即将进入高中寄宿生活，作为成长的第一步，自己去学校打理好一切吧。恩，他们总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忙碌有事情，还要讲一番大道理作为缺席的借口。不过宁夕夜还是很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拍了拍胸脯说放心吧，自己拖着行李箱上了公车。
岚和的今天又是雨天，滂沱的大雨汇聚成溪流，淹没城市的街道。雨天的公交车格外拥挤，因为开学的缘故，密密麻麻的学生和家长，还有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编织袋。拥挤的空间让人窒息，宁夕夜抓着自己行李箱的扶手，转头看向窗外。倾盆的雨为窗户涂上一层凹凸有致的模糊，寄宿生活便要在这样的大雨中开始了。似乎有期待，也似乎没有，她的冷漠性子让她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也不像旁人般抱怨连连。她静默地沉浸在喧嚣的雨声里，淡定自若，昏昏欲睡。
雨越来越大，公交车深陷在水坑里，又遇上堵车，走都走不动。人们开始唾骂起这个城市糟糕的交通状况和鸡肋的下水道系统，不时有人和司机发生一两句争执和口角，三五成群的人开始抗议要下车。公车缓慢地行驶着，几乎停驻在原地，大约晃悠了一个时辰后，宁夕夜从昏睡中打了个激灵，醒了。
车窗迎着未央湖模糊的影子，公车上的最后一批人也零零星星地下车了。宁夕夜提起笨重的行李箱，高喊一句师傅开下车门，艰难地跨过湍急的水流，踩着马路牙子跳上了人行道。
她拖着沉沉的行李箱，在湖边闷着头晃晃悠悠地行走，前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说，莫少，你这打水漂功力见退不见涨啊，刚那石子是弹了两下就栽进去了吧。哎，你到底是断了肋骨，还是断了手指头啊，哈哈哈。”
“废话真多。”
是两个少年。身穿橙黄色棒球联名T恤的男孩看起来爽朗阳光，正哈哈地笑着，指着一旁的同伴，捂着肚子，好像见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而另一个少年，浅蓝色的T恤，衣摆在夏雨的浅风中摇曳，像一只在汪洋里雀跃的海豚。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完全没被这明朗的笑声感染到，不为所动。
宁夕夜走过两个少年身后，他们似乎在比赛打水漂，脚底下是一颗颗累积的小石子。
下这么大的雨，这两个人居然在比赛打水漂……
宁夕夜默默认定这是两个无所事事的傻子，继续着自己的搬运工大业。没想到刚走了两步，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嗨，你好啊。”
是刚刚那个橙色棒球衫的少年，他举着伞跑过来，热情地跟宁夕夜打了招呼。宁夕夜这才发现，这男孩长得还挺好看的。
“有事吗？”宁夕夜问的不咸不淡。
“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拎这么重的行李，不如我来帮你吧？哦，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我猜猜，肯定是岚和一中吧!我是不是很聪明，毕竟这周围最近的学校只有岚和一中了……哎，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哦，我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维，不知情为何物的何，维多利亚的秘密……阿不对，哈哈，是维多利亚的维，Victoria，知道吧?”
“……恩。”宁夕夜听他一口气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无言以对的同时，替他的肺心疼了一秒。看他脸不红心不喘的模样，肺活量倒让人挺放心。
何维……这个思维跳跃的，倒真让人觉得他的脑子不知在第几纬度了。
话痨的“第几维”少年一番自来熟后，忽然一拍大腿，一边追上兀自走开的宁夕夜，一把抢过她的行李扛在肩膀上，吓了宁夕夜一大跳。没想到这个少年力气还挺大的，她还来不及拽住自己的行李箱就被夺走了。
宁夕夜抬头看了看天，大雨慢慢变小，渐渐停下。路边的积水，也缓缓退了下去。
“哎，莫少，没看见我在帮女同学吗？你这家伙，怎么一点同窗之谊都没有，团结有爱互帮互助精神呢？”
在这叫何维的少年碎碎念的时候，他身后不远的蓝衣少年却披上了雨衣，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到前面去了。这让热心肠的少年忿忿不平，却被对方一句“交给你，我先走了”堵了回去。
“好啊，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那是我的自行车，喂——”
眼见着对方把自己的“宝马”越骑越远，他几乎要被这个理直气壮的家伙气死了，奈何身旁还有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同学，于是又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脸，有些不好意思，“这，这下没车子了，只好一起走回学校了。我也是岚和一中的，正好顺路，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正说着，宁夕夜已经拦住了一辆的士，打开了后备箱，指了指，看着他。
少年把行李往后备箱一塞，失望地抓了抓脑袋，哀悼自己搭讪计划的第一步失败。
没想到转头听到女孩说，“顺路么，一起走?”
“好啊好啊!”
何维想，这场雨，下得和停得，都太是时候了。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
岚和的街头
分别了热情满分的何维，在漫长的排队中总算拿到了宿舍号。宁夕夜发挥了自己的女汉子精神，一口气把行李抬到五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个楼层对人实在太不友好了，传说中冬冷夏热的顶层。
宁夕夜放下行李，刚进宿舍便发觉有人已经整理过。明亮的窗户，干净的地板，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宁夕夜发现，阳台的窗边摆着一盆绿萝。不经意一瞥，发现靠里侧的一方床铺已经铺好，书架上摆着寥寥的几本书，桌上放置着一个茶杯，还有一盏应急台灯。一旁的组合衣柜并没有上锁，只是在卡扣上合着一个金属闭环防止柜门弹开，一点也不害怕自己的东西被人顺手牵羊。
来的这么早，不知道舍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舍友应该是出去吃饭了，宁夕夜也没多想，在宿舍里忙上忙下，哼着小调，收拾自己的小天地。干净的四人间，有着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还有独立的洗手间，不用去公共洗手间排队还是很幸福的。说来也奇怪，这么半天也没来新同学，难道自己这间四人寝室只住两个人吗？
直到宁夕夜收拾完毕，也没见到那个唯一舍友的身影。看着一旁寝室的女孩们有说有笑地一起牵着手去食堂吃饭，宁夕夜默默地打开了一袋威化小饼干，一边走向教室。
宁夕夜来得有些晚，坐在了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戴起一只耳机，打开一本诗集，无聊地翻看着。
“能坐这里吗？”
一个甜美的女声吸引了宁夕夜的注意力，她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程一。”
“我叫宁夕夜。”
宁夕夜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真好听的名字。咦，你也喜欢看纳兰容若的诗集呀？”
程一是个非常友善亲切的女孩，两人很快便熟络起来，聊得热火朝天。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你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可以做朋友。程一就是这样的人。
“同窗之谊？”
隔着过道，靠窗坐着的男生突然探出头来，“好巧啊，我们居然在一个班，你还记得我是谁吧？不知情为何物……”
“Victoria？”
宁夕夜怎么会忘记今天遇到的这个话痨，他们才刚刚道别没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又碰见了。
话痨的何维遇上亲切的程一，两个人的交谈声很快淹没在了七嘴八舌的教室噪音里。紧接着，在班主任一阵意有所指的咳嗽中，瞬间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岑寂。
果然高中生活开始的第一天，必不可少的除了同学们的锣鼓喧天外，一定必备班主任的日常训诫。班主任一本正经地教育完，按惯例，让每个人上台自我介绍。
轮到最后一个何维抬出他那句经典台词，“对，就是维多利亚的秘密，是那个维。”在同学们的爆笑声和班主任阴晴不定的黑脸中，宣告第一天的日程完美结束。
这时，教室外突然响起一个少年音。
“老师好。”
没有打报告，说完老师好以后走上了讲台，在黑板槽里捡起一根白色的粉笔头，写下三个字。
从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宁夕夜的目光就像粘在那抹浅蓝色的身影一样，再也移不开。在那一团团或七扭八歪或龙飞凤舞或规规矩矩，五颜六色的密麻汉字间，蓝衣少年随便找了个空处，胳膊一甩，一笔写完。
转身，走下。
宁夕夜望着少年慢慢地走向她，一边拍去指尖的粉尘。湿漉漉的漆黑碎发下，是漫天大雨中撕破黑夜的锋芒，繁星般耀眼。
那双特别的眼睛，让宁夕夜一下子认出了他。
是昨天公车上那个奇怪的黑衣少年！今天在湖边也遇见过，当时他换了蓝色T恤，干净清冷的模样，宁夕夜竟一下没辨认出他。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宁夕夜忘了自己何时屏住了呼吸，少年的衣角轻轻掠过她的肩膀。
“哇哦，好酷的人。”
程一忍不住在一旁发出惊叹，宁夕夜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觉察到自己这么盯着别人看实在太失礼，尴尬地收回目光，发现那人已经坐在向他招手的何维身旁：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少年支着头，看向窗外，修长的五指间藏着轮廓美好的侧颜，利落的鬓角，碎碎的黑发遮挡住前眉，眉尾英挺而清晰。可惜没等宁夕夜满足一番自己的好奇心看得更清楚些，就对上了何维眼巴巴的疑惑表情和那一整张满溢着八卦的嬉皮笑脸。宁夕夜只好转过头，心下对自己唾弃，怎么总忍不住去看那个人，白白被人看了笑话去。
她定定地瞧着黑板上的三个字发呆，仿佛那几个普通白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被涂上一层闪烁的荧光。黑夜里，唯独它们，熠熠生辉。
莫千辰……
惊鸿一瞥：教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