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6月中旬,我揣着不高不低的成绩,挤在会展中心的高校招生点前,伸长脖子。
厦门大学的招生点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记得挤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母亲,声音尖利:哎,我家儿子考了640,报你们这儿没问题吧?
似乎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拉着站在一旁的儿子的手挤出人群:走,儿子,还得货比三家。
我很努力在往招新点那张小桌子前挤,但是在快到达时又失了神,失了力,我没有勇气向招生的老师报上我的分数,在他即将递过来的分数信息表面前我将是怎样一般羞愧啊,而我身旁的人们都等着,迫不及待地要将那串来之不易的数字公布出来,清晰无比地填上去,供人筛选。
我连被筛选的资格都没有。
在那个闷热的下午,17岁的我退出人群,拿着爸妈在高考完后给我买的手机,抬起手臂给小桌上方写着“厦门大学”字样的横幅照了张相。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抹了抹,然后走开。
二、
很久以后我翻到那张照片,这才注意到横幅前人群黑压压的背影。多么具有暗喻意义的前景啊,但17岁的我眼里只有“厦门大学”四个字。
——年轻的时候想要去一个地方,执着得眼中全无他物。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班会上,老师让我回答问题:你理想的大学是哪个?
我毫不犹豫地报出“厦门大学”的名字。我说,我看过一篇小说,里面有一个情节是几个朋友在下了课的黄昏相约,坐公车去海边喝酒谈天。这是我憧憬的生活。
厦门大学,隔着条公路就是海。
我低头看到同桌给我比大拇指,我眨眨眼,冲她笑。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们这群人共同的期许,关于一个终于被汗水和苦痛召唤而出现的未来。
班会后老师找我聊天,嘱咐我要加油。两天后教室的后黑板成了心愿墙,色彩鲜艳的便利贴上无数“理想的归处”沉默着,注视疲惫的我们。年轻人儿对未来的向往,遥远又简单得让人心碎。
三、
转眼间正式录取就开始了。被录到华师后,我打电话给同桌报备,听见那边传来的哭声。
她跟上外只差两分。
我想起发便利贴的那一天,她提笔就写下“上海外国语大学”几个字,拿起便利贴给我看:你写好没?眼里是藏不住的昂扬。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哭,我也在这边流泪。正好那天下了一场暴雨,适合痛哭。我们就在电话里断断续续讲了两个小时,讲考题,讲分数线,讲最后一年的点滴。她说了一句话我现在还忆得起:两分,一道选择题的分都不够。然后她笑了,笑声有点哑。
窗外的暴雨变小了,整个城市湿漉漉,马路上扬过来命运的气味。
四、
同桌去了四川大学。在谢师宴上她举着明晃晃的酒杯一一跟老师敬酒,笑得开怀,故意多喝了很多。
两个星期后我和朋友一起去了厦门。厦门大学的确很美,足够我这个失意透顶的人再爱它一次。我真的从校园里过了一条马路就见到了海,海水清澈,白沙耀眼。
身旁走来几个讨论论文的学生,我突然心口堵得难受。我为什么来这里呢?这里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要安放青春的地方,和我真正将要度过青春的上海,离着八百公里。
五、
后来啊——大抵是不管多么零散的故事总归要讲究个结局的——后来我来到了华师,和它朝夕相处。再后来,两年后的现在,我坐在寝室的电脑前,戴着耳机敲键盘,右手边摆一杯速溶咖啡,窗外是预示着梅雨季的湿润空气,青得发亮的植物。
我相信很多人都有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大学。早在那个我们还不知道“大学为何物”的夏天,它在我们的愿景中,跟我们的分数一起破碎,从此永远地,和我们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我们最美好的年纪,它永远地缺席了。
——但是啊,你看,我还能在这里平心静气、了无波澜地写一篇文章,当初地动山摇般的苦闷与忧愁,变成某种轻飘飘的字里行间的纷飞之物,没有任何的伤害。
这几天跟朋友聊天,才发现许多人都有着一个“擦肩而过”的大学。三分,两分,七分,分数是多没意义的一个东西啊。但就是它,活生生地掰回了那只向我们伸过来的手。朋友讲起一个只差三分的学校,还是觉得无比遗憾。——但是我们人类对于过去,多少都是徒劳无功的啊。遗憾留着吧,愿望也记着吧,当初的“非去不可”,就放在回忆的日记本里,等待老去的自己来慨叹一番吧。
我终于还是没能在厦门的海边和朋友酒气熏天地侃大山,我在上海,又离海太远。我在凌晨坐过了公车和轻轨,在楼顶放过了孔明灯,翘课去了苏州和南京,走在梧桐大道上吹五月的风,发丝和烦恼,还有明亮的期待,一并被扬起来。
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才算明白,青春不在此处,那么就在你必将抵达的另一处,总会找到归所,总不会流离一生。
而你的伤心,过时不候。
那个憧憬过的学校,那个差点就“与你有关”的学校,放在心里吧。若你遇见了在那里就读的幸运儿,若你有一天作为一个游人漫步其中,也许你会在心里向眼前的这座象牙塔说一句,就像对着终究不触及的恋人:
我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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