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作者: 铁慕真 | 来源:发表于2021-12-12 03:40 被阅读0次

    赵本山说过:那个小盒才是你永远的家啊!

    一句话我就悟了——这世间所有,无不殊途同归。

    要是现在我有一笔钱,先给自己买个好点的盒。

    十月初,我去过一次。是一家一条龙的殡葬店面。门脸小的只比肩膀多出两拳宽,一条笔直的铁板楼梯搭下来,扬高下巴才能看见同样窄小的一扇红漆门木。

    里面,便宜点的是杨槐木的吧,一千出头。贵的就甭说了,上万的都有。我怀疑商家是信口开河,漫天要价。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报价不敢看我。

    尤其听说我是买给自己的,他就给我推荐了一个最贵的,非说是金丝楠木,张口就要十五万。我当时就冒出一个想法——活着吧,死不起。

    我说:“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老板说:“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昨天我还看见你跑步呢,比兔子还快,今天你就不行了?”

    老板叫陈斌,是我小学同学,寿衣店是他继承来的。这货上学的时候就热衷天文,店铺里还架这一个天文望远镜。

    我俯身看望远镜,他在我背后说:“现在不嫌我这里晦气了?”

    大白天的,镜筒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看,边看边说:“这些年,你赚的盆满钵满,真要是晦气。”我起身又看向橱窗里的金丝楠木骨灰盒:“你们全家早就在里面了。”

    陈斌父母双亡,老婆孩子前两年一场车祸一并归西,现在就剩他老哥一个。我这话并不为过。

    他找来一块眼镜布,擦拭着我方才把左眼按上去的目镜。认真地擦着,心不在焉地说着:“莫道世道无常,人生本就殊途同归。到澡堂里脱个精光,谁也分不出个三六九等。”

    我嗤笑一声:“当年是谁说莫欺少年穷来着?还说自己以后嗝屁了要埋到月亮上,透过没有大气层的天空仰望宇宙。”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此一时,彼一时吧。”陈斌叹了口气,递过来一支烟给我,又说:“我以前梦见过我的一个客户了。我跟你说过没有?”

    我摇头,心知他又要旧事重提。

    “我肯定跟你说过。”陈斌斩钉截铁地说:“我在殡仪馆给她化妆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后来,她托梦告诉我,那天晚上,我裤子拉链没拉上。是对她的不尊重,还有就是,我中途解手回来,也没洗手就给她涂口红。她说我太骚了。”

    我说:“她叫徐芳菲,长得挺标志的,瓜子脸,尖下巴,嘴角左边有颗美人痣。你当时紧张,手抖,沿着唇线把口红涂到她人中上去了。”

    陈斌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记着我和你说过。”

    我说:“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陈斌先一愣神,马上又问:“你咋知道的?”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身背后,一扬下巴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再看向我,立时变得目瞪口呆,颤颤巍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徐帆菲。”

    “去你妹的吧!”我踹了他一脚。

    他又回了我一脚,“你当我是吓大的呀。”

    十一月,入冬没几天,就下了一场大雪。傍晚的时候,还是丝丝细雨。翌日醒来,这城里城外就都白了。

    陈斌到底送给我一口棺材。就是把我化成灰再有十个也装不下的那种。天天的,我就搁手上盘着。后来,又买了一块搓澡巾盘它。

    现在,只要手上托着它,我走到哪都是六亲不认的步伐,都是一副生死看淡的德行。看人也不正眼看了,必须睥睨,给人一种“你算个屁呀”的牛叉劲儿。

    陈斌每天晚上都撅着屁股,趴在望远镜上看星星。他要找两到三颗还未被被命名的星星,用他老婆孩子的名字命名,要是再发现一颗,就叫陈斌星。

    我父亲五七的时候,他开着金杯面包车,把一些纸活拉到公墓焚烧处,提醒我:“这种地方可没有讨价还价一说啊!”

    我塞给他二百,“就这么多,你爱要不要。”

    他看了眼我父亲的墓碑,又从车里取出一籽香,就着烧纸钱的火苗子点燃,规规矩矩给我爸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用手扫净头上的雪,对我母亲说:“姨,节哀顺变。”

    他不说倒还没事,一说我母亲就哭了。见我怨怼地盯着他,他摇了摇头,从我身边走过去,回到车里,点上一根烟,又从车窗探出头来说:“记得回家到门口,用笤帚打扫打扫后背,倒着身子进门。”

    我说:“知道了,我爸百天的纸活,你想着点,到时别忘了。”话没说完,他车引擎就着了。

    我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脸凉,泪也凉。她一边往焚烧坑里放冥币,一边说,“给你爸烧个大麻袋吧,这么多钱,他得扛回去。”

    我说:“这么多钱,你就不怕他在那边再找一个。”

    母亲瞪了我一眼,“找就找吧,他找我也找。”

    我说:“那你可得给我一个当富二代的机会呀!”

    母亲脸一绷:“这是什么地方啊,别乱说。”

    我说:“你别乱想就行。”

    我没在母亲面前流过一滴泪。一滴也没留过。父亲走的那天,她用手抹上他微微张开的眼睛。我把嘴里的一口面条咽进肚子里,说:“走了。”

    呼吸机上血氧已经跌破40了,表示心跳得那条线直的也看不出走的迹象了。三个小时前,刚进医院那会儿,父亲的手还是热的,后来就凉了,我为他擦完身体后,哪哪都是凉的。

    医生又来催促做核酸检测,加急的要一百块。这次,她一进来,我就说:“不做了,人没了。”

    还有一针胰岛素没打,两瓶液没输。但是退费手续太麻烦了。那个开药的医生,也就是后来催我和母亲去做核酸检测的医生,到哪都找不到她。死亡证明还要过她的手。

    犹记得,七年前,我和父亲联手揍过一个公交车司机。那小子用扳手,被我挡住,又揪住他衣领子,父亲在我身后给他一顿大帽拳。那年,我29岁,父亲68岁。那司机看样子也得40出头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开车总踩急刹的毛病改没改。如果没改,那就是当年揍的轻。

    父亲卧床一年多,生活不能自理。他走后头一天晚上,我还是在老屋子睡,还是那张床。

    醒来,还没睁开眼,我就说:“爸,尿了没?有没有粑粑?”说完,我就往边上摸了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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