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武林大会不过两日之期。这日傍晚近晚膳时分,展月来叫陆雨吃晚饭。陆雨望了望天边红霞,说道:“时光还早,我再练练。”展月道:“庄主有事,叫你今天早歇。”陆雨道:“哥哥有什么事?”
展月道:“你去了就知。”陆雨只得收剑随她前往。到了前厅,观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庄中诸人俱在,分立两旁,父母牌位被请至厅上。陆云照仍着孝服,正衣戴冠坐在厅前。徐萍居次,见到陆雨忙招手跟前,拉了她手道:“姐儿,今日你兄长娶亲。”
陆雨吃了一惊,举目望向她兄长,陆云照并未看她,只对身旁瞿伯一点头。瞿伯领命,高唱道:“吉时到!”
因值丧期,外间并无燃炮竹响声乐,只一个媒婆牵了位着红衣盖喜帕的新娘子走入内来,交与陆云照。两人默默随着瞿伯口唱行完三拜,又向徐萍敬茶。徐萍和着眼泪将茶喝了,谓陆云照道:“你娘生前唯盼你早日成家。这可好了,她泉下有知定也开心。你们两个且好生过日子吧。”又封上红包,陆云照遂牵着新娘一起入房中,诸人散去。
夫妇两并排坐于床头,陆云照道:“夫人,家母丧期,婚事简陋,怠慢了你。”新娘点头道:“你重孝在身,讲不得排场。”又探过手来携了他手道,“我无父无母,今嫁于你为妻,往后你便是我一生指靠,只愿你我夫妻二人能齐眉白首相携一世。旁的都不重要。”
其温言柔语、声音悦耳,陆云照心中甚是感动,抬手将她喜帕轻轻揭开。新娘双眼微阖,睫毛甚是浓密,上承黛山之眉,下衔琼瑶之鼻,双颊漫红,朱唇微启,相貌甚是出众,他倒暗暗吃了一惊。新娘亦抬头看他,四目相接,陆云照见其一双眼睛,两个瞳仁一蓝一赤,大异常人,不由怔了。新娘低了头,微嗔道:“夫君可是嫌弃我了?”陆云照忙摇头道:“岂敢,岂敢?夫人生了一对好眼睛,平生未见因此失态。还请夫人见谅。夫人未曾嫌我跛足,我又有何资格嫌弃夫人?”
新娘侧头向他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到桌边去倒了两杯茶来道:“你我夫妻还未喝得合卺酒,且以茶代酒。”陆云照接了,两人碰杯饮下。当晚,陆云照自去隔壁书房安寝。
次日起来,出得书房,见陆雨在房门外徘徊,一双眼下两个黑眼圈,看来是一夜未眠。陆云照心中不是滋味,道:“去见过你嫂子吧。”
陆雨即进房中,只见一女子从卧房款款而出,虽头戴小冠,冠上垂下白纱,到鼻翼处遮住了大半张脸,陆雨见惯此打扮,一下认出不由脸色大变道:“陈清!你怎在此?”陈清笑道:“昨日你兄长将我娶进门,你亲眼见的,我自然在此。你我情同姐妹,如今变作姑嫂,却也不错。”
陈清向来以面纱遮面,陆云照不识庐山真面目,此刻惊疑道:“我明明娶的是菜场街刘家之妹,怎变成陈姑娘了?”于是要招展月进来问话。
陈清怕陆云照责怪展月,忙阻拦道:“你莫怪展月,她也不知晓的。是我使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说罢面红耳赤,低声谓陆云照道,“你我昨日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你要反悔吗?”
陆云照匆匆娶亲是想绝了陆雨之念,并不计较娶的是谁,但陈清乃陆雨好友,在此危难之际,不免心生愧疚,道:“我只是怕亏待陈姑娘了。”陈清听他已改了称呼,不再叫她夫人而是叫她陈姑娘,不由斥道:“我自承出嫁,已是没脸没皮,夫君此话更是叫我无面目苟活于世!”陆云照听闻其有死志,忙道:“夫人莫急,是我错了。”又叫庄中人来拜见庄主夫人。
陈清见过庄中诸人后,又来见陆雨,陆雨神色怏然。陈清携了她手道:“妹妹不高兴,可是生我的气了?”陆雨到底女孩儿家脸皮薄,又因为武林大会在即生死未卜,因此未来得及将母亲生前所托告知兄长。没料到今日之变,此时进退无路,只得道:“恭喜姐姐了。”陈清道:“称呼该改一改。”陆雨默不作声,半晌道:“袁珝知道此事么?”陈清道:“迟早会知道。”言罢,果见下人进来回道:“郡王爷来了。”陈清笑向陆雨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到。可见你与袁珝是心有灵犀。”
陆雨低头不语。陈清起身,将衣冠整了整来堂中见袁珝。
袁珝见到姐姐,松一口气道:“姐姐昨日一晚未归,原来住在庄中了,却也不知会我一声,叫我好不着急。”陈清道:“我已嫁于陆云照陆庄主为妻,今后便常住于此了。”
袁珝见她长发盘髻作妇人装扮已心生疑窦,此刻听她所言,大为震惊,说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陈清道:“你是我亲弟弟,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你的。自那日我与你和陆雨两个来到山庄,见到陆庄主——陆庄主,他,他真是温雅至极。”话到此处,一张脸如火如荼。袁珝知姐姐对陆云照动心,不由叹道:“为何偏偏是他?”
陈清道:“我知道你为难,所以便自作主张完了这场婚事。”袁珝道:“可是姐姐,陆庄主跟陆雨本就有婚约。他突然另娶我已很感意外,况又跟你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清瞧他一副焦急模样,忍不住掩袖笑出声来,道:“我的傻弟弟。这样一来,你便又能和陆雨一起,还不好么?”
袁珝尴尬道:“那这将陆雨置于何地了?”陈清到底清修多年,并不像弟弟这般耐不住性子,起身将茶杯递到他手中,和声笑道:“袁珝,你我双生子,生辰不过相差须臾。当初要是你先出生,众人先见了你如此明俊,再来看我,亦不至太过厌恶。可偏偏我先出生,先让大家瞧见了我这不祥之眼,再见了你也就没多大欢喜了。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你本有大好前途,硬生生被我拖累。”
袁珝心中恻然,不由道:“姐姐,你我姐弟乃是命定。且我并未觉得有何拖累。”
陈清道:“没错,你我姐弟乃是命定。这世上好多事都是命定的,没法更改。但也有好多事情是可以靠自己努力改变的。我自小被困在尼姑庵中,没有一日不在想方设法逃走。现在我终于逃出来了,且还搭上了两条无辜性命,如此我更要去争取如意地活着。嫁于陆云照是我所愿,他对陆雨并无夫妻之念,我也不算趁人之危。从此我终身有托,而你与陆雨又能两情相守。岂不善哉!”
袁珝默然不语,半晌叹道:“事已至此,我只盼姐姐真能如愿。”陈清道:“你放心,陆庄主是君子,必不会亏待于我。”又交代袁珝道,“陆雨至孝。但如今她与陆云照的婚约已然不作数了。你若是怕她难堪,就该知道怎么做。”
袁珝道:“我是下定决心要娶陆雨为妻的,到了目今也未变过。”陈清点头道:“如此甚好。”袁珝便来参差小苑来找陆雨。陆雨正心烦意乱,一套剑法练得毫无章法。听见门口动静,本能持剑刺去,却见袁珝立在门口。惊慌之中连忙收剑却已来不及。袁珝自小也练习骑射拳脚之功,武艺虽不及陆雨,但危机当前,连忙侧身躲避,却忘了门口乃有一段台阶,他脚步往后退,身子便仰天摔了出去,发梢扬起,被剑气削掉数根乌发。陆雨大惊,赶忙丢了剑,奔过去将袁珝扶起,问道:“可伤了哪里?”
袁珝捂着后脑勺哎呦哎呦直叫,茫然看着陆雨,说道:“这位姑娘,你是谁呢?”
陆雨登时花容失色,脱口说道:“我是阿雨啊,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袁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雨方反应过来,怒向他肩头一捶,反身便走。袁珝追上来,说道:“想是我方才摔坏了脑袋,把从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不过我此刻好了,你方才说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再不能抵赖了。”
陆雨捡起剑来,柳眉倒竖,说道:“你信不信,我当真砍你一剑。”
袁珝见庭前玉树花草早已遭殃无数,落了满地,往后退开两步,举起双手来说道:“我信,我信。陆女侠武功高强,在下向来佩服之至。”又向陆雨作揖求饶。陆雨见到他,心中早已开怀,此刻更是忍俊不禁,怕袁珝看见她笑容,连忙走进屋中。
袁珝跟进来,立在门口,看她坐在窗边,正用毛巾小心翼翼擦拭长剑,脸上神色甚为郑重安详。他收起顽容轻轻叫了一声:“阿雨。”
陆雨停下动作,微微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我们武林中人最讲信义二字。既然答应了比武就不会临阵退缩。明日武林大会,我若侥幸得胜就嫁你为妻,若是不幸战败,那就来世再跟你结为夫妻。”
袁珝知江湖厮杀的凶险,虽为陆雨担忧,但更不忍叫她委曲求全,遂点头道好。
第二日武林大会,陆云照早吩咐人于庄前空地搭下擂台。到来之人除了此前围困山庄的居奉等还有其他几个武林帮派,挤挤攮攮好不热闹。廖亲王与袁珝亦来观战。两两交战,每天从早辰时至酉时正,方歇场。三日过后,居奉又一场得胜,洋洋得意立于擂台道:“还有谁不吝赐教的?”
当下陆雨也胜过诸人,唯有两人还未过招。又时近酉时,各人都显疲累,陆云照便道:“今日已晚,明日再比试。”
居奉道:“就差这一战便可见分晓,何必拖拖拉拉?”
比武本该点到即止,可居奉手段阴毒,被他打伤的非死即残。袁珝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怕陆雨吃亏,忙立起身来道:“诸位掌门帮主,武林大会到此,大家各展所长,真是精彩纷呈。令本王大开眼界。特别是居掌门和陆雨姑娘技压众人,成为武林盟主最后人选。但二人比武多日,难免疲累,再战恐怕显示不出各自武功的精绝之处。依本王看来,莫若休息一晚,等明日精力恢复后再行比试。届时二人可将本门武功发挥的淋漓尽致,大家亦可一饱眼福。”
成败在此一举,居奉哪里肯依,大手一挥道:“不必多此一举。今日事今日毕,免得夜长梦多。”袁珝还要再言,廖亲王向他一摆手道:“稍安勿躁。”又向居奉道,“居掌门所言甚是,好一个夜长梦多啊。”随即合掌两拍,立时山庄前后奔出许多士兵,将众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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