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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漂泊·迷失·妄想——读苏童《河岸》有感

【书评】漂泊·迷失·妄想——读苏童《河岸》有感

作者: 夏侯勇 | 来源:发表于2021-07-03 10:14 被阅读0次

    美国著名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曾这样评价苏童:他近乎病态的狂想曲,仿佛穿着黑漆外套,任性而优雅。的确,苏童的小说中充盈着一种近乎颓唐的美,他在一系列小说中构建了两个独特的精神故乡——“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这两个漂泊在纸上的故乡和鲁迅笔下的鲁镇、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萧红笔下的呼兰河、以至当代作家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很早就读过苏童的《妻妾成群》、《1934年的逃亡》等中篇小说,不过真正让我深入了解苏童的还是他的长篇新作《河岸》。

    《河岸》问世后,各界的好评如潮。有人说它是2009年度中国长篇小说最重要的收获,还有人说《河岸》是超越《妻妾成群》、《红粉》、《米》的扛鼎之作。对于外界的激赏,我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因为过多听取媒体的渲染和颂扬会逐步消减读者个人对一本书的领悟与看法。我是带着期望与质疑来阅读这本书的,在我掩卷之后,我对它的评价只有一句话:“《河岸》确实是一本好书,至少是一本可读性极强的书。”

    《河岸》讲述了一段关于身份丧失、妄想爱情、残酷青春的小说。主人翁库东亮的父亲库文轩原本是烈士的儿子,担任书记的职务,一家人生活得幸福,骄傲,而又满足。然而随着文革的到来,父亲的烈属身份不断遭人质疑。调查组最终认定他不是烈士之子,还查出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这一切彻底摧毁了幸福的三口之家。母亲为了和阶级异己划清界限,与父亲果断地离了婚。父亲在漫长的审查中也不再被陆地上的人们所接受,被发放到向阳船队——一支由犯过错误的人所组成的赎罪船队。主人翁库东亮在父母离异后选择了跟随父亲,他也从岸上转移到了船上,过上了在船上的生活。

    漂泊:漂泊在河流上的人性

    向阳船队十一条驳船,一条船上住着一户人家。向阳船队家家有污点,家家历史都不清白。他们是一群流放者,他们是陆地的客人。在长期的流放生涯中,船民们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俗。他们一律称吃饭为“点”,称解手为“断”,对于岸上人们轻易不谈的性爱之事,他们毫不忌讳,称这个事情为“敲”。船上的居民上岸受到镇上居民的限制,不能随便上岸活动。镇上的居民对他们都没有好感,他们是不受欢迎的人。于是船上与岸上的矛盾就这样愈演愈烈。

    最激烈的一次是船上的居民捡到了一个被与母亲走散的小女孩慧仙(作者估计很有可能她的母亲投河自尽了。),船民们要把小女孩送到镇上去收养。质朴的船民好不容易来到了综合大楼,找到了镇上的赵春堂书记。可是那些所谓的书记在忙着“东风八号”工程,无暇顾及一个小女孩的收养问题。船民们气愤极了,和镇上的人闹将起来。本来是要把这个捡来的孩子“交公”,没想到公家却不要,船民们只好又把小慧仙带回了船上。这件事充分暴露出岸上居民自顾自的势利嘴脸,船上的居民虽然身上有污点,但是他们那种纯朴的人性却并没有丧失,就是这种纯朴的人性终日伴随着他们一起漂泊在宽广的河流上。

    苏童在最开始构思的过程中,曾把书名定为《河与岸》,河与岸是一对相互依存又相互矛盾的客体,是代表着两个不同世界的象征。苏童说他早就想写一部关于河流的小说,他的祖先就是生活在河上的人。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河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河水是圣洁的,是无限包容的,她不会对放逐的人们产生一丝一毫的偏见,相反她还孜孜不倦地孕育了船民们纯朴狂野的个性。正是这种个性,增添了河流的光彩。

    当人性与河流在一起漂泊的时候,这无疑是对陆地的一种讽刺。

    迷失:另一种精神胜利法————“空屁”

    主人公库东亮原来的身份是烈士孙少香的孙子,然后在调查组“认定”其父乃河匪之子之后,库东亮这种荣耀的身份便迷失掉了,随之而来的是别人无尽的讥讽之词。其中最著名的要数“空屁”一词。

    “空屁”一词,最初是七癞子姐姐发明的:“你爹是阶级敌人,他现在算个屁,你是屁的儿子,连屁都不如,你就是一个空屁。”由于空屁一词的独特魅力,使得整个油坊镇乃至金雀河流的人们,都管库东亮叫“空屁”。在别人的熏陶下,库东亮也深深领会了这个有失体面的词背后包含的深刻含义:“它有空的意识,也有屁的意思,两个意思叠加起来,其实比空虚无,比屁更臭。”

    “空屁”就好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主人公不如意的关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脑海,最终演化成一个响亮清脆的音节被主人公破口骂出。库东亮很想叫父亲收养那个与母亲离散的小女孩慧仙,甚至在库东亮抓阄成功后,父亲还是把那个小女孩给赶走了。库东亮面对着暗红色的河水愤怒地吼了一声:“空屁!”,还有一次,库东亮上岸活动的时候撞见她母亲,但是他躲到厕所里不肯见他母亲。母亲在外面流泪了,说出要被调走的消息,叫他以后要学好,好好照顾自己。库东亮却没有像一个温顺的孩子那样,安静地听着母亲的告别说辞,他不耐烦地喊道:“去吧,去吧,反正都是空屁,都是空屁!”

    “空屁”一词既是别人对主人翁的嘲讽,也是主人公自己对自己的嘲讽。主人翁库东亮在面对身份的断裂,家庭的破碎,青春成长的烦恼无法解脱之时, 从胸腔喷涌而出的“空屁”,宣泄了他这种怨气:“我就是一个空屁,比空更空,比屁更臭,还有什么好叹息的!”“空屁”显然成了他排解压力的一个借口,甚至在一定意义上已经升华为主人翁库东亮的人生哲学。

    面对身份的迷失,他选择用“空屁” 来自我解压。“空屁”之于库东亮,好比“精神胜利法”之于阿Q。

    妄想:关于慧仙的妄想爱情

    主人公库东亮打一开始见到慧仙时就对她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兴趣。库东亮在扫船舱的时候,发现了躲在军用旧雨衣中慧仙母女俩。慧仙是一个精瘦精瘦的小女孩。对于整个向阳船队来说,她就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神秘礼物。慧仙的妈妈失踪之后,她就被整个船队收养。船上的人对她也是宠爱有佳。孙喜明女人、德盛女人都把小慧仙当亲生女儿看待,她们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女孩,都希望她长大后能成为自家儿媳妇。可是小慧仙注定是岸上的人,在十六岁的时候被宋老师发现,成为了饰演《红灯记》中李铁梅的最佳人选。小慧仙扮演李铁梅,成了受人瞩目的明星人物。她因此离开了向阳船队,在岸上风光了一把。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她太任性了,最终被所谓的“靠山”抛弃,成为了人民理发店的一个女理发员。

    在慧仙小的时候,库东亮对他的感情,作者没有明确表露出来。慧仙渐渐长大的过程也是库东亮对慧仙的妄想爱情渐渐膨胀的过程。库东亮既盼望慧仙快点长大,同时又害怕慧仙发育太快。愈发漂亮的慧仙对库东亮来说是一个危险的诱惑。库东亮青春期的烦恼因她而起。他常常神经质地偷窥慧仙,他在日记本里记录关于慧仙的一举一动,在慧仙成了人民理发店店员之后,库东亮几乎天天去理发店“理发”,最终暴露真实意图,被理发店所有人驱逐。后来慧仙嫁给了文化馆的小朱。库东亮这段妄想爱情彻底破灭。

    我为什么称库东亮对慧仙的感情是“妄想爱情”呢?库东亮对慧仙的感情并非是一种纯粹的爱情,这是一种畸形的、妄想出来的爱情。在书中我们不难找出二人的年龄差距,库东亮比慧仙要大六岁,慧仙最先出现的时候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而那个时候库东亮已经进入懵懂的青春期。库东亮的青春期是压抑的,由于家庭原因,个人原因,他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摆脱这种压抑。性幻想于是成为他手中紧握不放的救命稻草,他可以对着横眉厉目的李铁梅画像,煞有介事地产生性幻想,为什么不可以对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慧仙产生更为生动的性幻想呢?对慧仙的幻想爱情,是与库东亮青春期脱节的畸形情感,注定要以悲剧告终。

    正如第三届曼亚洲文学奖评委科尔姆·托宾所言,《河岸》是一部复杂的小说,是一部多维度的小说。上面所述只是《河岸》的冰山一角,从不同的角度还可以读出不同的东西,比如说:如何处理父子关系,以及如何平衡欲望与满足之间的关系等等。评论家们强调这部小说体现了怎样的政治寓言,怎样的人性问题。这些大的方面我都不去探讨,我要探讨的,是苏童的本真。苏童没有故作高深,没有卖弄玄虚,没有煞费苦心地去宣扬某种大而空的观念。他只是用一种既滑稽又忧伤的笔调,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属于他的河与岸的世界。主人公库东亮虽然是生存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但是我在阅读过程中却没有产生时代的隔膜感,仿佛库东亮就活在我的身边,甚至他就是自己的影子。这说明苏童对库东亮的刻画是成功的,是贴近于每一个处在青春期的读者的。苏童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人到中年,然而他对青年人心理把握之准确,领悟之真切让我叹服。由此,我相信苏童是用一种本真的心态来写这本书的。这也正是这本书打动我的关键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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