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不到一周，班主任消失了，还有班主任的女儿。
一天晚上快下晚自习，班主任背着手，踱了两圈，没有任何兆头的开始了一个小型班会。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学校基本上改为模拟考轰炸模式，周一周二考试，周三周四讲试卷，周五周六接着考，如此循环，上课就是讲试卷，每个人都在题里泡着，班主任开始讲话时，我也没太在意，这样的加油打气稳定人心，在高考来临前似乎寻常。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班主任给我们的最后嘱咐了。班主任的啤酒肚在电灯下颤巍巍的，“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天塌下来也别怕。”
随着高考的临近，班上消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大部分是学校老师的孩子，或者是事业单位大院的孩子，本来班上八十多个人，真正参加高考的可能就七十出头。班主任消失后，年轻的政治老师做了代理班主任，开始盯着我们上自习，开始给我们开小班会。我们是他工作后带的第一批毕业生。在清理教室做考场前，政治老师给我们放了一首歌，《我的未来不是梦》。在高中只知道学习考试的我第一次听这首歌。
之后数学老师（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也来给我们交代了考试注意事项。数学老师是总是一板一眼的，上课就是上课，从来不给你讲些笑话活跃气氛，叫醒打瞌睡的同学。我们教室一边靠着厕所，有一次掏粪车来了，那味道能飘六里地，坐在窗边的每个教室都在噼里啪啦关窗户，关了也不能阻止臭味蹿进来，全班人都捂着鼻子，只有数学老师像丧失嗅觉一样，自顾自地讲课。来给我们讲注意事项时，他说“大家不要紧张，怎么样不紧张？平时你是这样走路的”，下巴微扬，双手平举到胸前，一前一后摆起来，从讲台这头走到那头。“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啊”，把头一缩，含着胸又走了一边。“谁看见你都知道你紧张了。”这位数学老师真是闷骚。
班主任是坚定的毛泽东思想拥护者，文理分科后，我来到班主任带的班里，黑板正上方贴的是毛主席的画像，每天我们有三次庄严的宣誓仪式，早上晨读前，下午上课前，还有晚自习前。每天会有值日班长，带着同学宣誓，誓词大多记不得了，只记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除了誓词，还有革命歌曲，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是我们班常唱的，正式开班会前也会起立唱国歌，当然，作为历史老师，班主任最爱的一段是解放战争，对于毛主席的战略部署，讲着讲着眼力都会闪光。
班主任的女儿是高二的时候插班进来的，已经在读高三理科的她，退回到高二读文科，新学期班委调整，做了数学课代表。班上有不少老师的孩子，除了班主任家的，还有英语老师的女儿，也在考前消失了，还有几个老师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不是我们直接的任课老师，也在考前陆陆续续走了。看着朝夕相处的同学位子空空的，心里有点落寞。有时候其他班级会发出阵阵掌声，或者是把平时的誓言再大声集体朗诵一遍，很有一种上战场厮杀的气势。
第一次当代理班主任的政治老师带着我们上了战场。
放榜填志愿的时候我们又见到了班主任。班上的成绩说好也算不上好，很多在预料之中，也有不少在预料以外。在我们这个人口大省，想上一个好大学，即便拼劲全力，也未必能如愿。八十个人的班级里，所有上本科线的加在一起二十出头，一本的有九个。我当时报志愿的时候并没有找班主任，不少同学还是去了他的办公室，分析来分析去，有报的成功的，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喜忧参半。倒是班主任的女儿，再也没见过了，据说在外地考的不错，在本省二本无望的情况下，考上了北京的某政法大学。同学聚会也从没见过。
消失的同学们考上的大学好的让我们眼红，有人去了北大，但在老家不敢张扬，虽说是个小县城，这么多年也是没有偶遇过。去211，985的也不在少数。几年前整理东西，翻出了高考后的日记，我居然在日记里写出了“不公，嫉妒，愤恨”这样的字眼，还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的，看完吓了一跳，原来当年的自己对于这些事情竟是如此敏感，现在早已麻木了。不公的事情多了，高考，算是凭自己改变命运最公平的一搏，可惜，我没有拼搏好。愤愤于不公平，也许是转移自己懦弱的最好方式吧。
其实这种愤恨，这种无奈，这种被背叛的感觉一直陪伴着我们这一班人。同学聚会，我们从来不会想到叫上班主任，某个同学结婚证婚人找的是政治老师，大家都还记得《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高考已经过去十一年了，这期间离家，读书，就业，结婚，生子，再也不是当年单纯的考生了，对于班主任的选择有了些无耐的同情。我们当然希望老师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他们也是父母，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过得更好的人。教书育人是本职，尽可能给孩子最好的是天性，换作是我，在可选择给孩子更好的一条路时我会顾及到责任和公平吗？
那些考前消失的同学有回家乡做公务员的，有考研失败的，那些没消失的呢，有早早结婚生子的，有考研成功的，我们的路有很多不同，但多少又有些相似，都烙上了时代的痕迹，不知道现在家乡里还有没有人再做高考移民。不论我的同学们现在过得如何，感谢那最奋斗的岁月一起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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