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早上的天空是沉甸甸的深蓝色,云是一缕一缕像玉里的纹路那样轻轻薄薄的,薄雾里朦朦空气尚未被照亮,星星还挂在头顶上,温度也还凉。我们经过一个路标,写着“ONE WAY ONLY”,下面附了一个掉头的箭头被斜杠划掉的标识,每天见到这个路标,一开始觉得别致,后来渐渐不看了。
在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是寄宿家庭姐姐安娜自己开车载我们上学,上学路上常常能看到各种小动物们,猫,狗,鹿,刺猬等等,有的躺在路边,有的躺在路中央。我知道人类有一种发作性睡病,使他们不分场合的睡着,有的直接睡在马路上,有的睡在餐厅里,自己无法控制,但这些小动物们不是这种病,它们是被被来往的车撞到的。
冬天早上它们躺在夜色里,夏天早上躺在日光里。
这是每天上学的时候能看到的,下午放学走同一条路还是在那里,不过总有一天它们会一个个消失,我从没见过那里有有道路清洁工,我总在想它们去哪儿了。
我又难受了,因此选择不去感受,只看着计算机课老师给的视频,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建模;在历史课一周一次的课前小测上应老师同学教他们说一个想学的中文;数学和化学课上记下笔记,完成测验,把面粉倒在天平上;文学课上那个有着15%中国人血统的喜欢钓鱼和中国文化的老师喜欢在课前让我们看一句谚语,在遇到中国类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类时,我总会举起手;美术课上,美术课我一直很开心。过年放烟花的时候,你看烟花它飞到天上,像星星漫开,触碰自己想点亮的,不去过多的感受,感受就会一个个消失,美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喜欢把我的感受留到最后一节课,美术。
美术课老师让我们叫他Mr.G,Mr.G是个很好的人,在我看来,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在镇上赶集的时候他也会摆出摊位,挂起他平时画的一些画,做的一些精巧有趣的手工艺品。我和安娜在他摊位前逛许久,我没有买他的作品,但问他有没有在木框上绷钉了油画布的空白油画板,他正巧带了几个,拿出来问我哪个合适,我最后给自己挑了一个小臂长的,用来画他布置的小艺术项目。Mr.G大概三十来岁,已婚,妻子是带着两个孩子和他结婚的,孩子放学后总会来我们班上找他玩儿,看看他在给我们讲什么,也看看我们做东西的样子,相处的很好,我想,当艺术家真不容易。
美术课真的很让我很开心,主要是Mr.G的缘故。他很有耐心,很善良,心思细腻,给予我们每一个人关注,而且做什么项目都可以,有的人在用一个废旧马蹄铁和一些螺丝钉螺丝母做小人儿,有的人在发黄报纸上给电影人物画肖像,有人在做陶艺,有人在雕石头......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氛围。
这让我想到小时候有一次,爷爷在教一些外国学生画脸谱,我那个时候刚上小学,是一个:老师告诉我们“红领巾是战士的鲜血染成的”的年纪,我当时想现在不打仗,那么这么多红领巾要从哪儿来染呢,思索无果,故颤抖地想象着这其实是由每年毕业的差生的血液染成的。彼时成绩一塌糊涂,不过成绩差点不要紧,在这么个根红苗正的年纪,我觉得委实要肩负起严厉的责任。因此,表情严厉的我巡视着围在长桌画脸谱的外国大哥哥大姐姐们,终于,发现了一个戴着耳机画脸谱的人,我盯着他,觉得抓到一个不专心的人,虽然他还是很专注地画他的脸谱。
他真的很专心,头一抬不抬。现在想想幸亏他没抬头,要不然中国小女孩恐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在拉法叶特高中开学上课第一天,走廊遇上的所有人都在看我,我像一只大熊猫,不过我很开心,是一只开心的大熊猫。大熊猫回到家里,发现它寄宿家庭的哥哥感冒了,而他腿脚不方便,于是为他煮了外婆在我生病时常煮的生姜红糖水;在逛街的时候,大熊猫常常得到寄宿家庭妈妈给它买的衣服;生病的时候,在卫生间哭够了,发了汗,回到床上睡一觉,梦见爱它的人都来了,围在它床边,而它醒来一睁眼,发了一会儿呆,发现寄宿家庭妈妈正端着自己模仿它亲手熬得生姜红糖水坐过来。
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一个躺在马路上的小动物,但不同的是我比他们矫情的多,我不会让外界简单的了结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如此。最开始比较难,我抱着历史课厚厚一沓课前讲义,一边写一边流泪,安娜轻轻做到我的对面椅子上,又轻轻凑过来教我怎样快速找到答案;化学是差点被我换掉的课,摸索一阵后,发现其实把这些专有名词的知识翻译成中文再学最傻,应该直接以母语学习者的思维来学习新的知识,不绕弯子,记忆深刻。
/
有的时候身体的皮肤会传来心脏的跳动,有时候在腿上,有时候在手上,我不明白,这些跳动声顺着血液流到这些地方,像顺便与我打个招呼,又充满歉意的摇头笑笑表示没事儿。
于是涓涓不断的血液让我记得我来做交换生的初衷是文化交流,其实这是很难忽视的。如果说文化基因是流于血液的,那么文化差异则是流于表面的,过于浅显,过于琐碎,体现在每一个举手投足,起身抬头上。但浅显不代表易掌控,它让我怀疑我认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它再以一个不同的方式重新塑造我,阳光明媚的背后是我十分的迷茫和不确定。于是出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空白,我回头看,看到的是我思维的成见,这些成见无地自容,最终我往前看,看到了一颗如约而至,大的出奇的星星。
这样的生活过久了就容易魔幻现实主义,就比如,有一次我们在给教堂做一些给小孩子玩的毡布手偶,在毡布上画一些画,我画的很开心,花了好几个,其中有一个忽然画了一个蓝色的龙卷风。过了大概一个月不到,真的龙卷风来了,手机收到政府的通知,电视台播着新闻,洗衣间堆起了枕头和毯子,后来我们跑到邻居家的小小安全屋,那一天的天色很厉害,赤裸裸的黑色云一个卷一个,那天我们在小屋呆了很久,安娜抱着他们的小狗,邻居家的大狗则可怜兮兮的被锁在车里,我心里则惦念着他们家的四只猫。
龙卷风前 类似这样的手偶/
我小时候极不善于向亲人表达爱,这和撒娇是很不同的。老妈开车的时候,我在车上从来不睡觉,就误以为我不懂利用时间休息,每次说我我都不回话,有一次她用堂妹一上车就睡觉的例子来说我,于是委屈又生气地说:“你知道什么是副驾驶吗?副驾驶就是要担任起帮驾驶员观察路况的责任的,怎么能睡觉?”
婴儿时期我们天生会撒娇,彼时你撒娇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撒娇,后来大点儿则变得不好意思撒娇(如我),再后来到有点儿小心机懂得用知识武装自己的时候,就又会撒娇了,也没说这样不好,就以为自己好像丧失了一些真诚,现在想想其实那样想很苛刻,反正只要对家人是有好处,就是最好的了。
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
我想要真诚的做一些事,像“ONE WAY ONLY”一样不要回头,星星欣然同意了。
雨天路边的指示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