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为自己负责的人

    “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为自己负责，却要我们为她负责，这是什么世道？！”黄梅怒气冲冲地冲进我的诊断室。

      “怎么了？”我正在电脑上处理病历，头也没有抬。

    “你知道吗？那个宫外孕的病人大出血了，在抢救。他们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还跟医院闹。主任这就说我了，因为我门诊见过她。”黄梅拉根凳子，坐在我旁边。我不得不转过身子去好好听她说话。

      黄梅是个急性子，脾气暴躁，很多事情都看不惯。比如说，医生得追着孕妇查艾滋，追着孕妇来产检。她就觉得特别想不通，每个人的生命不该是自己负责的吗？为什么那些不爱惜自己和自己后代的人，自己对自己不负责的人，要我们医生去追着让她们对自己负责？

  我同意黄梅的看法，一个人自己都对自己不负责任，没有人有义务对她负责，尤其是我们这些和她非亲非故的医生。我们只负责告知，选择权在她那里。

    但是，我已经老了，我没力气和这个社会的规章制度讨教还价。

    令黄梅郁闷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带来的事情。

    姑娘名叫小翠，身材偏瘦，长得很清秀，是外省人。怀孕三十几天，突然出现腹痛来就诊。黄梅怀疑她是宫外孕，立即给她开启绿色通道，很快检查结果出来，宫外孕的可能性很大。

    为安全起见，黄梅让小姑娘住院。然后，她就拿不定注意，把男朋友叫进来。男朋友一听至少要住一周以上，就拒绝住院，然后对黄梅一阵质疑。黄梅给他解释，完全不起作用。于是，就有些生气说“算了，你们也没有结婚，你也不能给她作主，你在外面等她吧！”然后，关起门来，劝姑娘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怕麻烦就不住院。

    于是，姑娘答应了住院。

 

    下班前黄梅打电话落实小翠住院情况，结果没有住院。而主任说，这个你得追，万一出了问题，就不好了。黄梅觉得很烦，但也没有办法，打了几次电话，对方都不住院，让他们到医院复诊，也是应着，但一周过去了，人也没有来。

    黄梅郁闷得不行。本来病人就很多，每天都不能按时下班，还要伺候那个仙人板板。后来，黄梅就不去追了。她烦了。而且她也觉得给对方打电话多了，对方也烦。

  有一天，小翠男友出去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突然腹痛倒在了厕所里。男友回来的时候，小翠已经昏迷。打了120到医院急救，差一点没命，手术切除了一侧输卵管，输了2000ml血。小翠很难过，那时才给自己母亲打了电话，母亲从外地赶过来，一耳光扇在自己女儿苍白的脸上。第二耳光准备扇女儿的男朋友，小伙子却一把抓住阿姨的手，说她自己不管自己女儿，还好意思扇他！阿姨气得不行，就找医院闹，说女儿前面就来医院看过，怎么还弄得那么重，以后的生育怎么办等，要求医院赔偿。

      医院解释说反复叮嘱来复查，也让早点入院的，但他们不来。阿姨就说医生一定是没有把他们说明白，说明白了，谁不会好好治呀？后来，男方的父母也来了，也一个说辞和医院闹。解释完全没有用。反正医药费是不付的云云。

    主任解释半天都没有用，气急败坏，就把黄梅骂一通，说她没有把病人沟通好。然后就有了上面的一幕。

    我在电脑上翻了一下小翠的病历，21岁，已经做了四次人流手术，这次是第五次怀孕——宫外孕。我不知道她母亲是否知道这些。又为什么放心让一个21岁的女孩子住在外省一个男人那里？不为自己母亲的失职而羞愧，还找医院的麻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21岁的成年女性，却不能为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作主。更不知道，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能够让自己的女友一次次堕胎，而且置她的生命于不顾，还能振振有词！

      而所有的这一切，他们都不愿面对，而要医院医生为此买单。难怪黄梅气得想脱了白大褂走人！我搂搂她的肩，安抚她。我真的也很无奈，医生见过太多凉薄的人性。有时候，非常无奈地被迫去承受那些本不该我们承受的部分。就像面对那些不戴口罩的人群，隐瞒新冠接触史的病人一样，周围的人会无辜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