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们部门聚餐，庆祝我们节目在前两天的酒店年会上拿了最佳节目奖。 席间我发现我的那位平时说话总有天津口音的搭档竟然是高邮人。震惊之下，反复跟他确认。
“没错！就是你在看的那位汪曾祺的高邮。”他如是说到。 我平时爱看书，出门总会带本书，他应该是在员工班车上看到我最近在读汪曾祺的《在西南联大》所以才会这么说的。
“那你读过汪曾祺吗？”
“他（的文章）是我们那里上学时的课文好吗！”
“那你们本地人是怎么看他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我今年的旅游目的地之一就是高邮。”
“很难说吧，我们一方面很喜欢他，因为他写了我们每天的生活，一方面又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出名，大家才知道高邮，好像我们高邮只有他，但其实那个地方还有很多， 就，更深厚的文化底蕴。”
“那是肯定的，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历史与文化嘛！”
讨论到这时，席间有位姑娘开始问汪曾祺是谁，搭档回答道：“就一位高邮人，作家，写我们高邮的食物，非常贴近我们的生活，就是我们每天都在吃的东西，所以你要说我多喜欢他，我还真没有，因为他写的就是我们每天吃的东西，所以我对他（的文章）没有多大感觉….” 我当时就打断了他，慷慨激昂地为汪曾祺辩论了一番， 现在想来，没有酒醒后的悔不自己，反而有种吵架时没发挥好的懊恼，所以我才写了这篇文章。
搭档只看到我最近在看汪曾祺的《在西南联大》，但他不知道我还读过汪曾祺的很多文章，他的散文集，他的《人间草木》… 去年此时，回国来上海工作，去苏州诚品书店见多年未见的老友也是送了他一本汪曾祺的《独酌》。 汪曾祺真的只是写了高邮的咸鸭蛋吗？高邮的生活日常吗？ 当然不！退一步说， 生活日常让多数人来写也只是寡淡无味的流水账，能有几人像汪曾祺写得这样有滋有味？ 举个我最近在读的这本书里的一个例子， 有一篇，他写他喜欢做菜，写他自己还创造了几道菜，有一道菜，叫做：塞肉回锅油条。他这么写到“油条切段，寸半许长，肉馅剁至成泥，入细葱花、少量榨菜或酱瓜末拌匀，塞入油条段中，入半开油锅重炸。嚼之酥碎，真可声动十里人。”当时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在耦园里晒太阳，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如此有趣的文字哪像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回忆自己的一生写的文字？ “声动十里人”！ 这油条是有多脆！ 读汪曾祺的书，这样灵活生动的文字比比皆是，他的文字，穿越时间，就像他的那本书的名字一样让你觉得——《生活是有趣的》！
我们都经历过应试教育和高考，我可以理解有些人会说，这只不过是文辞手法里常见的“通感”，通过听觉写味觉罢了，一个写了一辈子书的作者连这个小技巧都不知道吗？有什么好赞扬的。 汪曾祺写书有无技巧？ 肯定是有的， 他还有篇文章讲沈从文先生对他的影响几乎奠定了他的写作风格。但在我看来，技巧的巧妙运用是锦上添花，因为如果没有这块本身名贵的锦缎，这朵花再怎么好看也不过一朵绣花。 汪曾祺的锦缎就是他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受人赞扬还是遭人贬责都将生活过得有趣极了！
我看书只看书，极少去了解作者的生平。看的书也很杂，读大学以前多以小说为主，大一的时候偶然读了季羡林的《风风雨雨一百年》。之后，受先生崇高之风的影响开始看一些这类记述作者生平如回忆录一般的文字，又因为喜欢历史， 看的多是老一辈的作品，那么文革的文字就不可避免地读了一些，印象最深刻的是季羡林的《牛棚杂忆》，整本书就是季羡林先生关于文革十年的回忆录。季羡林先生是非常淡泊名利的大家，二战期间他在德国留学， 战事紧张，德国物资越来越缺乏，人们经常饿着肚子。 季羡林先生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忍饥挨饿也要潜心研究学问，这样的大家以尽量公正的态度去回忆文革，里面回忆的一些经历还是让人忍不住落泪。这些誉满中华的大家们，在文革期间，除了受了肉体上的折磨之外，更承受了旁人无法理解的精神折磨，正直善良的人被莫须有的罪名加身，为了心中那美好的理想，为了活下去实现理想只能低头认错，自我检讨一天三遍甚至五遍，被无知的群众叫嚣、打骂、吐唾沫，从开始的怀疑社会慢慢地甚至去怀疑自己…那是怎样地折磨？我不能想象。 汪曾祺在写生活里要有一些无用之事让人觉得生活还是有趣的时候也写了他的文革经历， 但他的记述没有太多的伤痛，更多的是一种豁达与乐观。下放到严寒之地的劳动内容几笔略过，更多地是回忆他如何苦中作乐。他写到当时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要翻来覆去的写检讨，反反复复地听上面来的同志们车轱辘话一样的教育，汪曾祺因为从小跟着父亲学画，在这样的折磨里他开始画画，画农场里的花、草、树木…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停地画，画完就扔，但是竟然有人捡起来贴在墙上欣赏，慢慢地有一起被关着的人开始向他求画。汪曾祺下放的地方是河北沽源，适宜马铃薯这种高寒作物生长，所以当地有一个“马铃薯研究站”，后来上面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求给所有培育的马铃薯编码造册以便以后的研究，因为画画这个技艺，汪曾祺被选上了，八月份出发到站，适逢马铃薯开花。他写到在沽源的日子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每天趟着露水去马铃薯园，对花画画。他甚至在给北京的朋友写信时写了一首诗形容当时的流放生活，“由于时间久远，全诗已忘，但其中有两句还记得： 坐对一丛花， 眸子炯如虎。” 夏天结束后，天气凉了，花凋叶落之后，他开始画土豆横切面图。画完图的土豆不舍得丢掉就烤着吃，煮来吃… “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二人”，他在书里这样写到，他还说那本《中国马铃薯图鉴》是他的第一本著作。这是何等达观的人生态度！
年底了，各种聚会和年会，各种年终总结和评价，有人欢喜多数人忧愁。那句“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又开始在网上火了起来，生活真的很难。部门里一位小姑娘，平常让大家都觉得十分温柔懂事，甚至让你觉得她有些没心没肺，因为从不计较从不拒绝。但是我们年会结束的那天在回去的路上，她竟然跟我说：“长大之后，觉得活着好难啊！”我才明白，原来每个人都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能向外人所道的艰难。 上学时不喜欢“随遇而安”，觉得那是消极是懦弱是失败者的借口，现在发现哪怕结婚生子买房子这些平常事能做到都十分了不起，更别说坚持做自己努力活出自我了，所以汪曾祺是英雄，是平凡生活里的大英雄！
顺境中，淡然处之；逆境里，欢乐生活！
胡蒙于2019年1月27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