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06年6月6日，京苑戏剧院内人山人海。
一名叫汤姆·列宾逊的美国魔术师正在舞台上表演他的拿手绝活：死亡接吻之口含子弹。
只见他大约三十五六的样子，头戴西洋帽，身着燕尾服，脸上的五官长的还算协调，尤其是那双深蓝的眼睛，透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与精明。
“你们中华魔术不行，都是些骗小孩的把戏！今天，我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下真正的西方魔术――死亡接吻之口含子弹！尖叫吧！见证奇迹的时刻即将来临！”
汤姆·列宾逊用他那流利的中国话对着台下观众高声喊道。
顿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当然了，也不乏各种唾弃与辱骂之声。
“先生们女士们，请保持安静！下面有请我的助手杰克·刘上场。”
汤姆·列宾逊话音刚落，一名留着长辫子，身穿黄马褂的中国人走上台前，只见他手持一把长长的火枪站在了汤姆对面五米开外。
接着，汤姆又请来了几名观众上台验枪，并检验他的嘴巴里是否含有子弹。
当一切检验完毕后，这场压轴好戏便正式开始了。
台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那助手上好子弹后对着汤姆头部开枪。
“砰！”一声枪响，枪口处顿时冒着火花，只见汤姆右手在面前迅速一握，试图去握住那子弹，然而，他似乎没抓住。紧接着，他张开了嘴巴口中竟咬着一颗子弹。
“好！”
台下又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接着，助手再次上好子弹，又开一枪，同样的，汤姆再次毫发无损并咬住了第二颗子弹。
“神奇！真是厉害！”
台下的观众看得惊心动魄，一个个都不由得惊叹不已。而台上的汤姆也随即露出了狡黠而得意的笑容来。
与此同时，第三枪也已准备就绪了。
“子弹已上膛，你准备好了吗？”
助手拿稳手中长枪，瞄准了汤姆的鼻子。
“OK！”汤姆面带微笑的打出手势来。
“砰”的一声枪响，只见汤姆瞬间便倒在了舞台上……
（壹）拜师
1890年4月5日，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二十岁的汤姆·列宾逊穿着西式背带装，独自走在北京天桥处，只见他梳着小分头，双手插着口袋，边走边吹着口哨，好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然而，他那双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什么。很快，他便收起了东张西望的目光，径直走向了那个刚出摊不久的杂耍处。此时，那里也就围了几名看客。
一人一桌一小棒，外加三碗三红丸。就在那张蒙着黑布的小方桌上，三个碗正面朝上并排而放，而那三颗红丸也都放在了桌面上。
“诸位看官，我赵天章今日借宝地献艺，若有人能猜出我这几颗红丸之去向，本人愿出十个铜板答谢。当然喽，若猜不出来或猜错了，那便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啦！”
这个赵天章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梳着一条长辫，穿着一件黑色短褂，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一张古铜色的脸，方方正正，浓眉大眼，葱头鼻，嘴大唇厚。在他说话的片刻，他已将三个空碗都扣好了，还有那三颗红丸也都被他握在了手中。
“诸位看官，可以先检查下，看看碗下面有没有红丸，还有这桌子，大伙也可以随便检查，看看它是否藏有玄机。当然了，我的手，大伙也可以瞧瞧。是真是假，一目了然！如果大伙检查好了，我便可以正式开始了。先让大伙瞧瞧我是怎样把手中的红丸变到碗里的，请大伙都看仔细了，这碗里可是什么都没，千万不要眨眼！走您！”
赵天章边说边又将三个碗逐一翻开让大伙查看，瞬间他又都给扣好了。接着，他一手拿木棒敲碗底，一手顺着话语指碗。每指一个，他便翻开来看，果然，每个碗里都有一颗红丸。那几名围观者看完纷纷叫好，这便又引来了更多看客，此时的汤姆却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下面，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我将会把碗里的红丸变到任意一个碗中，两次机会，只要有人能猜出我将它们变到了哪个碗里，那他便能获得十个铜板。猜不出来或猜错了，都没关系，老规矩，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啦！”
赵天章说罢便又对着众人拱手道谢，众人见此再次异口同声的叫好。
“各位看官看仔细了，三个碗，三颗红丸，我现在把它们变到任意一个碗里，大伙请人来猜，或我来点人猜，只有两次机会，猜中了十个铜板！来，看好喽，走、走、走，定！”
赵天章再次将三个碗逐一揭开让大伙检查，然后又迅速扣好，接着，他便一手拿木棒，一手顺着话语指碗。整个过程他是一气呵成，只见他的手势和木棒瞬间都停留在了中间那个碗上，此外，他还用木棒轻轻地敲了敲那个碗底。
“哪两位看官要猜的，一人一次机会！猜对了十个铜板，猜不对也没关系！”
赵天章说着便看向了众人，那些看客们纷纷响应，看客们的叫好声又引来了更多的路人。
“诸位，诸位，安静下！既然大伙都有兴趣猜，那便只好我来点。首先，我想请这位老大爷来猜一次，一来咱们得敬老；二来老大爷见多识广，咱们也来考考他的眼力劲儿如何？来，大爷，你先猜第一次，三个碗，哪一个碗里有红丸？”
赵天章把一名老大爷请了过来，继续用木棒指了指面前的三个碗。
“中间那个！”
老大爷在大伙的一致建议下选择了中间那个碗。
“好，您看好了，它们是不是在里面！开！”
赵天章说着便迅速的揭开了那个碗，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大伙见此都不由得再次叫好。
“这第一位大爷猜错了，还有一次机会。下面我想请这位洋人朋友来猜一猜，看他如此投入，咱们中国毕竟礼仪之邦！这位洋人朋友，来，有请！”
赵天章接着便把目光瞄向了人群中的汤姆。
接着，汤姆便笑了一笑挤了过去。
“这位洋人朋友……”
赵天章正要接着往下讲时，不料汤姆竟将那扣着的两个碗瞬间都揭开了。结果，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哎！你……”
赵天章还没来得及说完，众人便都一哄而散了，有的甚至还骂骂咧咧的。
“你小子是诚心来捣乱的吧！老子……”
赵天章顿时非常气恨地瞪着汤姆。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汤姆不等赵天章说完，他便跪下去拜了三拜。
“你……哎！你要拜师也不用拆我台！这让我以后还怎么搭台？你走吧，你走吧！没见过你这样拜师的！”
赵天章说完便对着汤姆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开。
“师父，徒儿有办法，只要您愿意收留我做徒弟，我便有办法帮助师父赚大钱。”
汤姆依然跪在地上拱手回道。
“哦！你拜都拜了，师父也喊了，我收下你便是了。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的办法得管用才行，不然，我也没法留你！”
尽管赵天章不是很乐意，但他还是收下了这名洋弟子。
（贰）见地
赵天章那仙人摘桃的把戏被汤姆拆穿后，天桥是没法再去了。随后，他便听从了汤姆的建议去天津发展。
民间有云：戏剧大成于北京，杂耍发祥于天津。任何杂耍艺人，若能在天津挂上号，他自然就会有钱赚。所以，汤姆的建议令赵天章不由得刮目相看。
“小子，想不到你一个老外竟然比我还懂行！看来收你当徒弟还是收对了。”
赵天章带着汤姆来到天津后，不由得对自己这个新收的洋弟子竖起了大拇指来。此时，一辆黄包车从他们身旁路过，那黄包车上正坐着一名斯斯文文的中国人，只见他穿着西洋装，留着大辫子，还戴着墨镜。赵天章不经意间瞄了一眼，然后便继续走路了。
“师父，您别看我是外国人，其实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打小我就跟随着母亲留在了中国，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接触并喜欢上了中国的杂耍，尤其是杂耍中的戏法，它与我们西方人的魔术非常相似。准确的说，它们都属于魔术！”
汤姆紧跟在赵天章身后边走边说道。
“哦！那你小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我们中国长大的！我们中国人可不喜欢你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赵天章边走边开起了玩笑。
“师父此言差矣，在我们西方人眼里，我这叫‘绅士风范’。在我十三岁那年，我的父亲便将我接去了美国读书，我在美国又接受了西方教育。所以，毫不吹牛的说，别看我才二十出头，对于这中西文化，我还是很有自己的见解的。就比如说这个戏法吧，中国人所讲究的是手法，一个字快。而我们西方人所注重的是迷惑性，它必须借助于各种道具。因此，我便想着如何将这中西魔术合为一体，从而发明出一种更加刺激、更加吸引人的新型魔术来。到时候，我与师父便会扬名四海。这便是我再次来到中国的目的所在。”
汤姆接着便绘声绘色地说将开来。
“你小子，还真是人小鬼大！扬名四海就先别想了，先想一想眼下这落脚问题吧！”
赵天章听过汤姆的讲述后，随即停下了脚步。眼前正是一家客栈，名曰：流云阁。
“师父，您看，眼前不正是客栈吗？”
汤姆抬头看了看那家客栈后立即回应道。
“废话！你师父我眼还不瞎！客栈倒是好住，可这……”
赵天章说着便打出数钱的手势来。
“哦！原来师父是为钱着急啊！钱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走，师父，我请你住客栈。”
汤姆顿时会过意来，然后他带着赵天章朝那流云阁走去。
（叁）鸟市
师徒二人在客栈挤了一晚后，天刚亮赵天章便起床了，早起是每个艺人的生活习惯，赵天章也不例外。而此时的汤姆则依然还在睡梦之中，这点他跟一般的公子哥没啥两样。
“汤姆，汤姆！咱们今日该出摊了，你再睡下去，这上午就过去了。”
赵天章在客房中坐了片刻后对着床上的汤姆喊道。
“师父，这才几点？让我再睡会儿！”
汤姆被喊醒后看了一眼赵天章，然后翻过身去继续睡。
“汤姆，你若再不起来，那为师自己出门了。这手艺学不学在你，为师可是有言在先：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学艺时！”
赵天章说完便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出门了。
虽说汤姆很想睡个赖觉，但听了师父的话语后，他立马强打着精神坐了起来。
“师父，我这就起床。”
汤姆说完三下五除二便穿好衣服下床了。
接着，他师徒二人便下楼了。
“二位客官，昨晚睡得可好？”
他们刚走下楼，店小二便迎上前问了一句。
“还好，还好！小二哥可是有啥事？”
赵天章一眼便看出了小二哥像是有事要说，所以，他便主动问道。
“回二位爷，老板让小的跟二位爷说一声，我们流云阁，店小客房少，暂时不再对外长租。所以，小的跟二位爷只会一声，若要长住还是按照日租日结，若不住了今日便结清，押金原数奉还。二位爷实在不好意思！”
店小二对着赵天章二人拱了拱手笑脸说道。
“小二哥，我们昨日住店时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睡一觉起来，你们就变卦了？我们说好了是要长租啊！”
汤姆顿时有些生气的上前理论道。而那赵天章则背着包袱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二位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是小的犯糊涂，以为老板会同意长租，不料，我昨晚跟老板说起时，却被老板训斥了一顿。这长租与日租的算盘，怪我没拨弄明白，实在抱歉！”
店小二一脸诚恳地对着他二人连声道歉。
“罢了，罢了！都不容易，我们就不为难小二哥了。刚好我们也得去谋生计，久住客栈也不是个事。徒儿，把账结了，我们走。”
汤姆正要继续争论下去，却被一旁的赵天章给打断了。随后，汤姆也便只好把昨晚的房租给结清了。
出了客栈后，他们师徒二人先是就近找了家小吃摊过早，期间，他们一边吃一边跟老板打听有关天津杂耍场的消息。最终，他们把去处定在了天津鸟市。
在天津，最有名的杂耍场莫过于东升茶楼与华北戏院了，其他的杂耍场多是依附于各大商场而生，一般艺人若无门路的话，想进那些地方讨生活，基本上是不可能。因此，赵天章二人便只好选择了无门槛的鸟市。因为那里属于三不管地带，人流还不错，非常适合卖艺人在那里讨生活。
如此，赵天章师徒二人便又一路寻到了天津鸟市。
所谓鸟市，顾名思义便是一个花鸟交易市场。此外，那里还有蟋蟀市场，以及其他各类营生，比如说书人、小吃摊、茶楼、电影院等。那里人来人往，非常繁华，久而久之就获得了一个鸟市之名。
赵天章带着汤姆在那鸟市不断的转悠着，直到寻着了一处人流尚可之地，那地方正处于鸟市与蟋蟀市场中间，往东便是一条繁华的小吃街，一般人吃饱喝足后多喜欢逛鸟市、斗蛐蛐儿，刚好便会路过那里。若能在那里摆上摊位，生意肯定错不了。可惜的是，那位置早被一名四五十岁的说书人给占据了。此时，那说书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说《三国》，只见他身旁也围了不少听众。
“唉！这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奈何竟是处有主之地！”
赵天章望着人流顿时叹息道。
“师父莫急，徒儿有办法！咱们先去听会书，待那说书人歇息之时，徒儿便去与他谈谈。”
汤姆随即信心满满的说道。
“哦？你小子莫非认识人家？”
赵天章说着便白了一眼汤姆。
“师父，山人自有妙计！咱们先过去听听，到时候徒儿自有办法。”
汤姆继续卖着关子说道。
赵天章见他一副非常自信的样子，索性就没再过问了。接着，他二人便走近过去听书。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说书人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了，而那些听众们也听的有些疲乏了。趁着说书人休息喝茶的工夫，汤姆径直走上前去，对着那说书人耳语了一番。
起先，说书人是直摇头，一脸的不乐意。后来，汤姆给他塞了一张银票，说书人这才高兴的点了点头。
“诸位，今日《三国》且先讲到这里。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下面有请戏法大师赵师傅来给大伙露两手，也好让大伙开开眼！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老规矩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来，赵师傅，该您上场了！”
那说书人说完便收拾好自己的书及道具，然后哼着小曲往鸟市走去。赵天章见此，不由得对汤姆心生佩服。
从那以后，赵天章便与那说书人轮流经营那个摊位。而这也便为赵天章留在天津发展提供了第一个舞台。
（肆）机遇
春去秋来，一晃便是三年。
在这三年里，赵天章日复一日的出摊表演，其表演水平是日益精进。而其洋弟子汤姆也是勤奋好学，从他那里学习到了不少的传统戏法，比如仙人摘豆、三仙归洞、牌变纸烟等。或许是天赋使然，又或许是心之所向，汤姆的技艺水平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随着这对师徒的技艺越来越娴熟，他们的名气也便在鸟市传来了。这人一出名，其想法也会不由自主的多起来，尤其是汤姆，他已经不再满足于那个小小的鸟市表演了，他开始向往更高的舞台。
1893年五月的一天，赵天章像平常一样，天一亮便起床，在洗刷完毕后他便去喊汤姆一起出摊。可他喊了好一会儿，汤姆房中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这小子，肯定是昨晚出去鬼混喝多了。罢了罢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赵天章说完便自己背着道具出摊了。他哪里知道，汤姆在昨日收工后是一夜未归。
就在昨日收工时，汤姆曾告诉赵天章，他要去见朋友，可能会很晚回来。而他之前也曾有过多次外出喝酒买醉之经历。所以，赵天章便以为汤姆昨日肯定又是出去买醉了。然而，汤姆并没有去买醉，恰恰相反，他是去看别人表演了。
昨晚，在那华北戏院内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杂耍演出，汤姆在看过报纸后便有了去看看的想法：一来可以做个对比，二来也好见识下大师们的水平。
华北戏院之前身便是北洋茶社，那里是社会名流的聚集地，听曲看戏是常有的活动。所以，一般能登上那个舞台的多半是名气响亮的当红艺人。因此，汤姆在看过报纸上刊登的演出消息后，他顿时便来了兴趣。
昨夜，在看演出之时，汤姆发现那些大师所表演的戏法与其师父所教授他的如出一辙，毫无新意可言，甚至，他们的技艺水平还不如师父。这便给汤姆寻找更高舞台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如果我能将那些戏法稍作修改，或加入特殊元素对其进行改良一番，再请师父与我同台表演，那效果肯定会火爆！对，就这么干！”
汤姆于心中自言自语了一番后，便打定了主意。之后，他只看了一半演出便直接去了美租界。此时，美租界的负责人叫约翰·琼斯，他是一名中国通。
当汤姆趁着夜色来到美国领事馆门前时，差点就被守卫当间谍给枪决了，幸亏他及时用英语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随后，汤姆便被带到了约翰·琼斯那里。他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都如数透露给了约翰，并还争取到了约翰的肯定及支持。
“约翰大使，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我的计划能够成功实施，所获之利将分你一半，我用性命保证！”
汤姆与约翰握着手笑着保证道。
“汤姆，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你和我一样，都是有抱负之人！能助你一臂之力，是我的荣幸！此事包在我身上，事成后，你只需分我四成即可！”
约翰用他那纯熟的中文回应道。
“好！那就一言为定，用那句中国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谢了！”
汤姆顿时高兴地上前去给了约翰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后，他们相谈甚欢，加之天色已晚，约翰便直接将汤姆留在了使馆内休息。
（伍）说服
获得了约翰·琼斯的认可与支持后，汤姆第二天便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借住之所。
那住所原本是说书人李富贵的房子，自从他们师徒到来后，李富贵便腾出两间房来借给了他们住。虽说是借，但也是有条件的。这条件便是：赵天章师徒每月分给他的收益，由开始的三成变成了四成。因此，有了这对师徒进贡之后，那孤身一人的李富贵就更是潇洒快活，他常常不去出摊了，而是去鸟市逗鸟玩儿。
汤姆之所以直接回到住所而没有去寻赵天章，他一方面是盘算着如何说服师父，毕竟这件事既是机会，也是挑战，若师父能答应则自然没太大问题，倘若师父不答应，那他的处境就尴尬了；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好好谋划下一步。
终于，快到吃午饭的时候，赵天章哼着从李富贵那里学来的小曲慢悠悠地走回住处。
“汤姆，汤姆！你这个懒小子，还没起床吗？”
赵天章一进屋便大声喊叫道。汤姆闻声便赶紧从房中走了出来。
“师父好！”
汤姆一见到赵天章便笑着问好。
“好！你个懒家伙，昨晚去哪里鬼混了？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赵天章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说道。
“师父，徒儿有话跟您讲，里面请！”
汤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他往房内请。
“说吧，你有啥话要跟为师说的？你小子今日咋把房间收拾得这般整齐！”
赵天章走进房间看了看后，就近坐下了。汤姆随即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师父，您先喝口水！徒弟告诉您件好事。”
汤姆说着便将那杯水递到了赵天章手中。
“说吧！到底什么好事？”
赵天章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后好奇地问道。
“敢问师父，您对咱们现在的状况可还满意？”
汤姆故意卖着关子问道。
“小子，你到底想说啥，直接说吧！师父向来不喜欢打哑迷。”
赵天章已然很了解自己的这个洋弟子了。
“哈哈！师父英明！那徒弟就不兜圈子了。师父，徒弟昨晚去华北戏院看杂耍表演了。那些所谓的大师，他们的水平远不及师父！”
汤姆放声一笑后立即恭维道。
“你小子，不用拍师父马屁！一场表演而已，有失水准也属正常。你小子就想说这个？”
赵天章接着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问道。
“师父，假如我们有机会去华北戏院表演，您愿意去吗？”
汤姆未置可否的继续问道，只见他满眼期待的看着赵天章。
“哦！若有此等机会，那师父肯定愿意去！这可是一展身手之大好机会！不过，此事怕也只能是想想罢了，那华北戏院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鸟市吧！既有口饭吃，又能攒点积蓄，也还不错！”
赵天章说完便又接着喝了口水。
“师父，您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鸟市再好，那也只是暂时的，况且我们都出了三年摊了，愿意掏钱看我们表演的人也越来越少。如果我们再继续呆下去，就师父的那点积蓄恐怕都得进贡给说书先生了。”
汤姆随即提醒道。
“这……你小子说的也在理。只是，那些更好的去处我们也去不了啊！”
赵天章经汤姆一番提醒后，也顿时意识了他们的前景堪忧。
“师父，这个您放心！实不相瞒，徒儿昨夜看过表演后又去了趟美租界，我已经说服了美国大使约翰·琼斯，他会帮我们登上华北戏院的舞台的。只要师父点头，我们现在便能动身了。”
汤姆这才把重点说了出来。
“真的？你小子，还挺有能耐！只是我们此刻便走了，那押金咋办？还是等李富贵回来再说吧！”
赵天章竟还惦记着摊位及房屋押金。
“师父，这好事赶早不赶晚！我们若去晚了，就怕约翰大使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再说了，咱们那点押金还不够付他分成的，若等他回来，师父还得找他钱，到时候更麻烦！”
汤姆随即又提醒道。
“对，对！是有段时间没跟他结算了。你小子，算盘打的比为师还精！哈哈！好，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赵天章这才反应过来，他们都已经三个多月没跟说书人分成了。说来也奇怪，那说书先生光顾着逗鸟，好像把这个事忘了。
随后，赵天章收拾好行礼，并留下了一张字条。就这样，他们师徒俩踏上了新的征程。
（陆）创新
赵天章师徒俩经由约翰·琼斯的引荐，终于获得了一次上台试演的机会。至于能否留下来，这就得看他们的试演水平了。因此，赵天章与汤姆就必须得做足准备后才好登台。可是，那华北戏院老板伍天赐却只给了他们一天的准备时间。
“师父，这一天的准备时间怕是不够吧？”
在见过了伍天赐后，汤姆看着赵天章故意激将道。
“徒儿，有道是艺高人胆大！莫说是一天时间准备，就是不用准备，师父也照样拿的出手。这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师父若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就不用再吃这门饭了。”
赵天章随即信心满满地回道。
“师父威武！徒弟早就说过，师父的水平比那些‘大师’们强多了！这准不准备都无所谓啦！徒弟完全相信师父！”
汤姆不失时机地笑着恭维道。
“去去去！你小子一肚子的鬼点子，就你刚才那激将法，师父会看不出来？老实交代，你是如何盘算的？”
赵天章似乎已经洞悉了汤姆的心理，他直接问询道。
“师父真是火眼金睛，徒儿这点小伎俩早被师父看得清楚！师父，实不相瞒，徒儿认为，既然咱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这次机会，那咱们就得推陈出新，不能再重复别人的路数了。只有这样，咱们的表演才会引人瞩目。如此，咱们留下来的希望才会更大。就不知师父意下如何？”
汤姆顿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小子，果然不走寻常路！就按你的意思准备。只是，这个推陈出新具体又该如何操作呢？传统的戏法也就那些，即使要出新，这一时半会也着实有些难为人！除非你小子早已想好了对策。”
赵天章说着便又伸手指了指汤姆。
“哈哈！师父高明！徒弟确实为此事花了些心思。数月前，徒弟看报纸上说了有人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事。受其启发，徒弟便想，若能将这种‘刀枪不入’的本事引入到戏法表演中，那效果应该会很棒！因此，徒弟就大胆的设想出了一种‘徒手接子弹’的戏法来。”
汤姆先是放声一笑，接着，他便止了住笑声认真地说道。
“啥？徒手接子弹？你小子怎会有这般大胆而离奇的想法？我们只是上台表演，不是拿命开玩笑！这洋枪的威力，你应该比为师还清楚。莫说是徒手接子弹，就是躲避子弹都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你这个想法太冒险了，为师不同意！”
赵天章听罢顿时吃惊道，只见他连连摇头表示不赞成。
“师父！所有的戏法表演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并让观众们深信它是真的，就像师父常说的‘奇迹’！既然要出新，那我们肯定要敢于尝试，勇于挑战！作为表演者，我们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在观众面前，我们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能做到这点，那我们的表演就是成功的！”
汤姆继续说道。
“哦！你小子说的是那么回事，接着说。”
赵天章一听又顿时有了些兴趣。
“师父，以您的手法，常人是很难看出真假的。只要我们事先将那火枪改造一番，然后师父再将子弹藏好。如此，枪响的瞬间，师父便将藏好的子弹示人，则此戏法便成了！”
汤姆这才将其大胆的想法如实相告道。
“这……你是在拿师父性命开玩笑？这手法为师肯定没问题，只是这个火枪改造，为师没法放心！俗话说：刀剑无眼。这火枪也定然如此！万一没改造好，或出了意外，那为父不就一命呜呼了？这个想法太疯狂，你还是换一种思路！戏法虽假，但人命岂可儿戏？”
赵天章虽赞同了徒弟的大胆革新之想法，但拿生命冒险他还是不同意的。
“师父，徒弟的这个想法已经由来已久了。戏法也好，其他表演也好，若没有大胆的尝试就不会有创新之举。既然您不敢尝试，那就由徒弟来表演。虽说徒弟的手法不及师父高明，但糊弄一般人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师父只用配合，朝着徒弟身上开枪就可以了，其他的就由徒弟自己来完成。徒弟还请师父恩准！”
汤姆说完便对着赵天章拱手请求。
“这……你小子行事向来奇异。虽说如此，但你小子还算靠谱。此事风险太大，不管是谁来表演，为师都不赞成！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适才那翻言论倒还是很中听！既然你已打定主意要行此险棋，那师父便成全你！这开枪的活太简单，还是你来。至于‘徒手接子弹’，那就为师上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师父，即便有危险，那也是我先上。”
赵天章非常清楚汤姆的执着劲儿，一旦打定主意，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再加上这几年的友好相处，赵天章也非常看好汤姆。因此，作为师父，他还是想尽量去成全汤姆。
如此，赵天章还是答应了汤姆的请求。接下来，一场空前绝后的表演即将开启。
（柒）演出
赵天章与汤姆达成了一致后，师徒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并将他们所要试演的节目名上报给了华北戏院。
作为华北戏院的老板，伍天赐一听到他们的试演节目名，顿时便兴趣大增。与此同时，他那灵敏的商业嗅觉告诉自己，这样的节目若仅仅是拿来试演就太可惜了，得好生利用起来。因为它不仅仅可以让人见识到赵天章师徒之技艺水平，同时，也能够给华北戏院带来名气与收益。因此，伍天赐便又立即改了主意。
“赵师父，是这样的，你们报上来的节目很有吸引力，我非常感兴趣。作为华北戏院的老板，我也很乐意给你们提供此次表演机会。我现在找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下，关于此次试演的时间问题，我想推迟到半个月后。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伍天赐派人将赵天章师徒二人带到了他的办公室，只见他正坐在老板椅上抽着雪茄，一脸微笑的看着赵天章师徒。
“敢问伍老板，这又是为何？我师徒二人辞别了原先的卖艺之所到此，既断了归路，又一时无新的门路。所求的也无非是想借贵宝地显露一手，成则留下讨口饭吃，不成，我们便去他处重寻。伍老板既是有言在先了，可为何在我们即将登台试演前又改了主意呢？”
赵天章对着伍天赐拱了拱手后据理以争道。
“哈哈！好，好！赵师父是个实在人，说话倒是直爽，我喜欢！赵师父，你别误会。我只是把这次演出机会推后了，绝无他意！至于这半个月里，我包你们吃住，另外再付给你们半个月的工钱。虽说这只是一次试演，但我还是想让你们好生准备下，毕竟你们是在我的戏院中演出，我可不希望你们砸了我的招牌！当然了，你们若表演的好，便可一炮而红，而我的戏院也能沾点光！”
伍天赐站起来，猛吸了一口雪茄，然后走近赵天章，拍了拍他肩膀。
“这……”
赵天章仍在犹豫着，不料汤姆竟开口了。
“师父，既然伍老板有如此诚意，给我们充足的时间准备，那我们答应了便是！刚好，徒弟也好再向师父学习一番，将那绝技好生熟悉！”
汤姆上前来对着师父劝说道，只见他一边说一边使劲递眼色。
“那好吧！既然伍老板如此诚心诚意，那我也不多说了。此事就拜谢伍老板了！”
作为师父，赵天章自然是知道徒弟心思的。所以，在听明白了汤姆的意思后，他便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有劳二位下去好生准备吧！半个月后，我便等着二位一展奇技！送客！”
伍天赐说完便示意手下将赵天章师徒请了出去。
转眼间，半个月时间便到了。在这半个月里，赵天章与汤姆是不断地摸索并完善那个徒手接子弹的戏法，他们由起初的害怕与担忧变得更加熟练而自信了。至于伍天赐则不仅仅是好吃好住的供着他们，更还通过天津的各大报纸制造声势――空前绝后之奇技，且看徒手接子弹！
六月初一，这天晚上，整座华北戏院内人气爆满。虽说此次演出的门票早已抢售一空，但那依然无法阻止人们的好奇与热情，只见戏院内外人山人海。看着这样的阵势，伍天赐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先生们，女士们，下面有请我们今晚的主角，戏法大师赵天章师父及其徒弟汤姆·列宾逊一起登台献艺！他们所要表演的便是空前绝后的奇技――徒手接子弹！大家欢迎！”
舞台上的主持人话音刚落，赵天章与汤姆便一同登上了舞台。只见赵天章一身黑色装扮，许是为了显示出此次表演之真实性，他上身就穿了一件无袖短褂，而他下身所穿的裤子与那短褂一样，都是没有口袋的。至于他徒弟汤姆则是拿着一把长长的火枪站在五米开外。
“为了让大伙见证此次演出之真实性，下面有请两名看官上台来检验这火枪之真假，以及赵师父身上是否藏有子弹。有请前排的这位公子以及中间那位站起来的先生上台检查。”
主持人当场点了两名观众上台来检查。只见那两人上台后，一人检查火枪，一人搜赵天章的身，随后又互换着检查了一遍。待检查完后，他们对着台下一同摇了摇头表示他们的检查是没有问题的。
接着，赵天章与汤姆便正式开始了表演。
“砰！”一声枪响，只见赵天章那放在胸前的手瞬间握紧，好像有一股强大的推力般，他的手及整个身子竟不由得抖动了下。接着，他缓缓张开了手指，只见一颗子弹正夹在他大拇指与食指之间。
“哇！厉害！”
顿时，台下掌声雷动。
“大家安静！刚才只是第一枪，接下来还有两枪。让我们大伙拭目以待吧！”
主持不失时机的站出来说道。随即，台下的观众们便都保持了安静。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都如第一枪那般圆满完成了。台下的观众们看完后都沸腾了起来，掌声与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赵天章与汤姆则站在舞台上满心欢喜的看着台下，他们心中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至于那戏院老板伍天赐更是惊喜万分。
就这样，赵天章师徒俩便顺利的留在了华北戏院。
（捌）想法
人性总是诡谲多变的，当你毫无察觉时，它已然变成了一把匕首，是成全还是毁灭，就只在一念之间。
随着试演的成功，赵天章师徒俩的名字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天津。与此同时，华北戏院之名气也是更上一层楼，随之而来的便是滚滚财源。
为了让这对师徒安心留下，伍天赐也是下足了本钱。先是用大师级别的待遇留下他们，再就是花重金包装他们，并进一步借助报纸大肆吹捧他们。如此，赵天章师徒俩之名气变得家喻户晓了，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则更是络绎不绝。而这又无形之中将他们的演出门票炒成了天价，即便如此，他们的演出依然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着，一晃便是两年过去了。在这两年里，他们师徒俩之名气如日中天，尤其是赵天章，他被奉为了天津戏法表演界之泰斗。至于汤姆则是处在师父的光环之下。
1905年10月20日，赵天章师徒开始休息。为了确保人气之高昂，他们师徒俩每周只用出演两场，剩下几天便是休息日。就在这天，汤姆离开了戏院，径直去了趟美租界。
此时，约翰·琼斯正坐在使馆内等待着汤姆到来。因为昨日他已经派人去联系过汤姆了。
“亲爱的朋友，你好！”
约翰一见到汤姆便满脸欢喜的上前去拥抱他。
“约翰大使，你好！”
汤姆说着也随即张开了双臂，只见他们俩短暂的拥抱了下。
“汤姆，请坐！你们的魔术非常棒！是我所看过的最精彩的魔术！尤其是你师父所表演的那个绝活――徒手接子弹。简直太棒了！”
约翰示意汤姆坐下后，他也坐下去夸赞道。
“你知道吗？那个魔术是我发明的！我师父只是将它完美的表演了出来。”
汤姆坐在约翰面前随即回应道。
“厉害！照这么说，这个魔术你也会？”
约翰听罢立即对着汤姆竖起了大拇指，紧接着便直接问道。
“那是自然！这个魔术可是我独立发明的，也是由我一手改良好的。我肯定会表演！”
汤姆顿时站起来肯定地回应道。
“非常好！我一直以为这个魔术是你师父的独门绝技，我本想问你有没有学到这个绝活，现在看来真正的大师应该是你！汤姆，你非常有才华，更是一个有远大抱负之人，从一开始我就这样觉得。如今，你师徒之名传遍了整个天津，我就想问问你：你是否有自己的想法？还是心甘情愿一直居于你的中国师父之下？”
约翰也随即站起来说道，只见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汤姆。
“约翰大使，坦白讲，我确实有自己的想法！但我师父待我很好，我……”
汤姆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却被约翰打断了。
“汤姆，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美国人！我们美国人所认可的是成就与价值，而不是所谓的情义。尽管你师父待你很好，但你自身的成就与价值全都被他所掩盖了！这个魔术是你发明的，它所带来的名利应该统统归你，与他无关！可你得到了什么？戏法大师的徒弟！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徒弟吗？”
约翰说罢，随即双手搭在汤姆的肩膀上，只见他依然是一脸认真的看着汤姆。
“这……”
汤姆顿时犹豫了起来。
“汤姆，别犹豫了！只要你想，我便有办法帮助你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魔术师！不过前提是你得有自己的名号，而不是谁的徒弟！”
约翰说罢再次拍了拍汤姆的肩膀。
“好！我听大使的！只是，我得先跟师父说明，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汤姆最终还是听从了约翰的主意。
“好！这个没问题，你最好是尽快跟你师父摊牌，我也好早日替你联系巴黎戏剧院。你也能早日扬名！”
约翰见汤姆松口后，他这才将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提前透露了出来。
随后，汤姆便离开了大使馆，而约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得发笑了。
（玖）走火
汤姆离开美租界后，又去码头坐了一下午。等他回到戏院时都快天黑了。此时，赵天章正在他房中等着。
“汤姆，你去哪里了？为师等了你半天。”
赵天章一见到汤姆便率先开口道。
“回师父，徒弟……就是去街上转了转。师父等我有何事？”
汤姆稍作迟疑后回应道。
“哦，我们的休假恐怕得取消了。伍老板又给我们安排了演出，他让我们好生准备下，说是明天晚上表演。”
赵天章并没有过多的去追问徒弟之去向，而是将新的演出安排直接告诉了汤姆。
“好的，我知道了！师父……”
汤姆本打算将心中的想法说出的，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给咽下去了。
“汤姆，怎么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为师讲？”
赵天章隐约觉察到了汤姆今日之反常来。
“师父，没……没啥！我们要不晚上喝点酒？”
汤姆随即转过了话头来。
“你小子，算啦，还是你自己喝吧！师父还得养精蓄锐！好啦，为师不跟你闲聊了，你好生休息吧。记住了，晚上喝酒可别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赵天章说着拍了拍汤姆的肩膀，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汤姆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好几次话到嘴边了，他都咽了回去。
第二天转眼间便到来了。
汤姆一如往常般，睡到上午八点左右才起来。而赵天章早已将晚上所要表演的戏法都过了好几遍，只有那个绝活还得等汤姆来配合。
“汤姆先生，你师父还在排练室等你。”
汤姆刚吃过早餐，一名疑是戏院的女员工走过来提醒道。
“好的！我这就过去。你……”
汤姆看了一眼那女员工直接回道。紧接着，他突然发现这名女员工竟是第一次见，正当他要开口相问时，只见她已经走开了。
虽说汤姆有过瞬间的好奇，但戏院这么大，偶尔出现几个生面孔也是很正常的。所以，汤姆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随后，汤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拿着那把他改良好的火枪直接去了排练室。
那个排练室是专门为他们师徒而准备的，为免他人打扰，每次排练时他们都会将门反锁着。
“师父，你准备好了吗？”
汤姆端好枪对准了师父。
“OK”赵天章随即打出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来。
“砰”一声枪响，赵天章瞬间便倒了下去。那一枪直接击中了他的心脏，只见他怒睁双眼盯着汤姆，而他的胸口处已经开始喷血了。与此同时，他嘴中所含着的子弹也都和着鲜血一起被吐了出来。
以前，他们每次排练时，汤姆都会先检查下火枪的，可不知为何，他今日竟没有检查，而是直接上好子弹后便开枪了。
“汤姆，你……”
赵天章话未说完便咽气了，此时，他的双眼依然是怒睁着。
“师父！师父！”
汤姆趴在师父身上大声喊叫着，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之后，赵天章因火枪走火而彻底告别了舞台，至于汤姆则将迎来其人生之辉煌时刻。
（拾）合作
赵天章的去世到底还是成就了汤姆。伍天赐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约见了汤姆。
“汤姆，听闻你师父的噩耗，我非常痛心！你师父还有家人吗？”
伍天赐见到面色凝重的汤姆后率先开口道。
“有，我曾听师父说起过，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北京虎桥沟老家，好像叫赵文杰，大概有十五六岁了，具体我也未曾见过。”
汤姆一脸悲戚的如实相告道。
“好，只要他还有家人就好！我决定派人去寻他儿子，并送些安家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但此事你必须得保密！你知道的，赵师父的名气太大，如果被外界知道，我们都会有麻烦，尤其是你，因为他是死在你的枪下。本来我是可以将你交给巡捕房，让他们来处理此事。但如果那样的话，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我想私了此事，将其影响降到最低，最好是悄无声息。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今晚的演出由你来继续。”
话一说完，伍天赐便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汤姆。
“这……我一个人也没法表演。况且我师父……”
汤姆正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却被伍天赐给打断了。
“汤姆，你得弄明白此事之利害，它既可以毁了你，让你变成‘杀人凶手’，也可以成全你，让你成为新的戏法大师！你是聪明人，怎么选择，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既是你的老板，也是你的朋友，我想成全你。如果你不愿意做朋友，那我也只好将你交给巡捕房了。”
伍天赐半是友善半是威胁的说道。
“那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自己独立表演；第二，这次演完后我得离开这里。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便接受你的要求。”
汤姆也随即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第一个条件我可以同意，但第二个条件，恐怕不行！你们师徒俩所签的协议是十年，我可是给足了条件的，从包装到宣传，可以说你们的名气都是我一手捧出来的。如果就这样放你走了，那我的损失谁来负责？”
伍天赐说完便摆了摆手。
“伍老板，我与师父这些年已经给你带来了不少收入，相信老板心里有数。虽说我们签的是十年，但我还记得协议中有一条：如遇意外，可终止协议。现在我师父的事就是一次意外，我有权要求终止此协议！”
汤姆顿时搬出了当初的协议内容来。
“你！好，好！你确实够聪明！倘若我将你交给巡捕房，你还会要求终止协议吗？”
伍天赐随即换了语气并威胁道。
“伍老板，你不要忘记了我是美国人，你们巡捕房奈何不了我！还有，我师父是死在你这里的，你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老板不想把事情弄复杂的话，那我们还可以合作这最后一次。希望伍老板好好考虑考虑，我还得去陪我师父。告辞！”
汤姆立即语气强硬地回应道。
“哈哈！好，好！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既然如此，那我便同意了你的条件，希望你好好准备下，今晚的表演可别再出什么意外！合作愉快！”
伍天赐不等汤姆转身，便立即换了笑脸，并伸出了右手。
“好！合作愉快！”
汤姆也随即伸手去握了握。
如此，他二人算是达成了一致。
当天晚上，汤姆便被请进了一个独立包间内进行绝技表演。
原来，这次来看表演的是朝廷派往天津小站操练新兵的袁世凯。他一到天津便听闻了徒手接子弹之绝技，所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便派人约好了此次演出。而这也便是伍天赐让汤姆出演之真正原由。
汤姆一开始是不清楚的，但看着台下那名特殊观众时，他这才意识过来。这个徒手接子弹的戏法从始至终都是由两个人合作完成的，为了防着伍天赐，他没有让伍天赐派给他帮手。他想着的是在现场随即点一名观众来配合，那样效果应该会更好，而且他也放心许多。可台下就只有一名观众，这就不由得让他为难了。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在见过了伍天赐后，径直走进来对着袁世凯耳语了一番，他是专门为此次演出变动来跟袁世凯做说明的。
“这位先生，有请您上台来配合下！谢谢！”
等那随从说完准备离去之时，汤姆便直接对着他喊道。
“去吧！”
袁世凯随即对那名随从示意道。
接着，汤姆对那名上台来的随从适当讲解了一番，然后，他再将那支早已检查过的火枪及子弹一并交到了那随从手中。
那名随从原本就是新军出身，所以，子弹上膛并瞄准他是一气呵成。
“你准备好了吗？”
同样的场景再次重演，三枪过后，汤姆非常顺利的完成了此次演出，且其手法更胜师父。袁世凯看罢是连连称奇。
此次独立演出成功后，汤姆不仅获得了自由，更还有了大胆的想法。
（尾声）
离开华北戏院后，汤姆便直接去找约翰了。在约翰的帮助下，他最终登上了巴黎戏剧院舞台，并将那个徒手接子弹的魔术改换成了死亡接吻之口含子弹，从而一举成名。
声名远扬的汤姆很快就成了一名炙手可热的顶级魔术师，找他合作并请他出演的大人物更是接踵而至。此后，凡是他所到过的戏剧院，比如英帝国剧院、美国大都会歌剧院、莫斯科大剧院、意大利奥林匹克剧院等世界一流剧院，只要将其广告打出去了，那门票必定是抢售一空，甚至有的票贩子趁机哄抬票价，但那依然挡不住观众们的好奇与热情。可谓是“为他痴狂为他疯”！
随着自己名气的一路攀升，汤姆的想法也更加自我了。他不愿再让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他人所分享。所以，他在与约翰合作了五年后，两人便不欢而散了。为此，约翰是又气又恨，尽管他从汤姆那里已经获得了上百万分红，但他依然不满足，甚至因为汤姆的独立而怀恨在心。
之后，约翰便再次去找伍天赐。
“约翰先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伍天赐一见到约翰便率先开口道。
“伍老板，你好！”
约翰说着便主动伸手示好。
“约翰，你今日找我又有何事？”
伍天赐并未伸手，反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道。
“老朋友，虽然我现在不是大使了，但你也不用这样对我！”
约翰略显尴尬的说道。自从成了汤姆的经纪人后，他便辞掉了大使的差事，然后一心一意的去包装并吹捧汤姆。
“朋友？哼！你们美国人的朋友都是用来出卖的吗？当年我听信你的鬼话，收留了你的人，可我前脚收留她，后脚便失去了两棵摇钱树。听说那仅有的一棵还是被你挖去了，你现在应该是志得意满，怎么又来找我？你是来告诉我真相，还是来嘲讽我？”
伍天赐索性将当年的事情抖了出来。自从汤姆走后，他曾专门派人调查过，结果是：那个女员工是约翰安排的，她趁汤姆去用餐的时机偷偷潜入了他的房间，并对那只火枪动了手脚；接着，她又与汤姆有过短暂的交流，最终，便有了赵天章的意外中枪事件。事后，汤姆竟然趁机要求离开，至于其去向也都被伍天赐查的一清二楚。因此，伍天赐断定赵天章之死及汤姆的离去完全是约翰一手策划的。
“哈哈！伍老板果然了得！那一切确实是我所策划的，利益面前不由你我，这个是人之本性，所以，还请伍老板不要再对此事耿耿于怀了。为表歉意，我愿意补偿伍老板，五万美金，如何？”
约翰说着便从身上拿出那张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并笑着递到了伍天赐手中。
“哈哈！好，好！既然是补偿，那在下便收下了。说吧，你此次找我到底有何事？是不是那棵摇钱树又跑了？”
伍天赐笑着收下那张支票后一针见血的问道。这些年他可是没少关注汤姆的动向，所以，对于约翰的来意他也是一眼看穿。
“哈哈！厉害！伍老板果然不一般！连我的来意都了如指掌，在下实在佩服！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能帮我找到赵天章的儿子吗？我听说他还有个儿子，我想找他谈谈。那该死的汤姆忘恩负义，我要他付出血的代价！”
约翰随即将来意说了出来。
“算你聪明！对于汤姆，我同样是恨的牙疼。他不仅仅忘恩负义，更还欺师灭祖，这种人不配称大师！所以，我早就将赵师父的儿子请到了我们戏院，并打算将其培养成新的戏法大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他们能够同台竞技。也好让他替赵师父报仇！”
伍天赐说完后，这才伸出了右手，而约翰也随即笑着伸出手去，两只手握在了一起。如此，他们俩便开始联手对付汤姆了。
当年，在汤姆离去后不久，伍天赐便派人去寻来了赵文杰，将其养在了戏院，并专门培养他。经过五年的学习，赵文杰的戏法表演也达到了一定的水平，但要与汤姆同台竞技还是有不小的距离。毕竟此时的汤姆已经是世界级大师了。因此，赵文杰便只能是继续勤学苦练以待时机。
时间一晃又是六年，1906年6月6日，伍天赐与约翰合谋，将汤姆请到了北京京苑戏剧院表演，并在表演前绑走了汤姆的中国助手杰克·刘，然后让赵文杰乔装成那助手的模样登台配合。汤姆因为专注于表演而没有过多的去注意助手。最终，赵文杰在开第三枪时提前将枪膛中的卡片取掉了，从而导致了汤姆也死在了枪下。
汤姆直到中枪后，他才认真的看了一眼助手，但为时已晚，他到死都不明白这一切的原由。尽管如此，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师父当年中枪的画面竟然在他脑海中闪现。那天在与那名女员工交谈后，他曾有过瞬间的失忆，虽然不明显，但他依稀记得那天的枪是没有检查的，就像今天……
原来，当年那名女员工在交谈时将一种无色无味的迷幻药散播到了汤姆的周围，所以，汤姆在排练时便产生了短暂性失忆，并直接导致了赵天章中弹身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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