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精致的淘气

宝玉第一次主动进学堂，是和秦钟一块儿。

上学前，向父亲请安。贾政冷笑着说：

“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的正经。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

这话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吗？倒像是对敌人。

但这的确是中国式的父亲，“老鼠遇见猫”，父权时代独有的特色。损孩子是和爱孩子捆在一起的，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越损，越凸显自己的权威。爱是埋在内心深处的，是荒野中微弱的鬼火，若隐若现，非到特殊时刻不能显现。

贾政到底要训宝玉些什么呢？当然是和读书相关的事儿了。

且看贾政的读书观。

“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我把“精致的淘气”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真的很喜欢“精致”二字。

一般而言，淘气是不守规矩，调皮捣蛋，如薛蟠肯定是从小到大淘气惯了的。但前面加上“精致”两字，那就不一般了，属于性情的一部分，还需有高智商相匹配。

宝玉玩的精致淘气应该有看闲书，做小诗，涂胭脂，交不入流朋友等等。

这些，都是为生活增添乐趣而言的啊！就像蜀人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写道：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张岱不知道，千载之后，有一个叫春风的读者读到这段话时对其是何等崇拜，“好”与“爱”是多么美好的一种生命姿态！生活在茫茫人世间，大多时候我们都是灰头土脸地疲惫前行，如果生命中有这么多热爱，并且样样都玩得通，多让人艳羡啊。

能玩的玩主儿，都是富贵闲人，让我等望尘莫及！

后半生，一定要多追求一些精致的淘气。

“哪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盗铃，哄人而已……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去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起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

听政老爹这语气，是不是每个从应试教育下滚过的国人都有似曾相识之感？那些和学习无关的闲书，不要看！

什么是闲书？和考试无关的书。早些年，《红楼梦》是闲书，不能看的。但现在，《红楼梦》被纳入高考整本书阅读，可以看了。怎么看？有人帮忙拆分章节，变成考题的形式来看。

政老爹独具慧眼，一眼就看穿了《诗经》是移性情的，尽管这本书经过洁本处理，但总也掩盖不住诗歌表达情性之美。对于封建卫教士而言，这是危险可怕的事儿。

孔老夫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表明了把诗经放在极高的位置上。

后来的儒教徒把师祖爷之学都学歪了。《诗经》第1篇《关雎》，居然堂而皇之的写上“关雎，后妃之德也。”后妃的美德是什么呢？是敲锣打鼓四处张罗着为老公找第三者吗？听上去像是天大的笑话。

还在几年前，我们德育处主任不允许学生晚修时看闲书，语文老师想让学生读读《史记》，还要报上审批，听上去，也像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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