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这首两个世纪以前英国诗人约翰·道恩的玄学诗。从第一眼接触便震撼着我。在两百多年后的这个春节,无疑读来更加真切而悲凉。
本以为自己已经离中心城市足够遥远,离现代文明足够遥远。但在此时此刻,我真的发现,即使是一只蝙蝠,也足以引起一场搅动世界的灾难。而我离这个灾难有多远呢?
事实上,直到钟南山院士向外界宣传新冠肺炎人传人的讯息(1月20日)之前,我对这次疫情仍然知之甚少。以至于年前婆娘让我去药店买口罩的时候,我仅仅只买了一袋(十个)一次性口罩。当时婆娘问我为啥只买一袋,我回之:“我如果买的太多,那其他人来买的时候就买不到了。”立马招来一顿臭骂:“你读书读傻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三口戴上口罩踏上了回乡过年的路。这时距离2020年除夕只有两天。在高速公路服务区仍然可见的是,许多人实际上并没有戴口罩。从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我似乎读出了一种疑问,一丝满不在乎。当然,这里距离武汉还有一千多公里。还远着呢,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
不得不说,长时间戴口罩的确不怎么舒服。以至于每次我们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取下口罩,摇下车窗,让风多吹一会儿。这样从成都远郊的这个偏远的小镇回到近500公里外的古蔺双沙镇的老家,我们足足开了七个小时,到家已是夜晚。父母、哥嫂、两个侄儿都在,简单的问候之后,就是清洗一路的风尘。
夜晚的山村依旧宁静,远没有城镇的喧嚣浮华。他静静地伫立在321国道临河的另一侧。我曾经在夏夜无聊之时写下“开窗可见月,推门即是山”这样的句子描述我心中的老家。
推门见山板栗湾,这是位于川黔交界的一个宁静的小山村。村后是绵延起伏的青冈岭,村前是山间平地,良田千亩都受白沙河的滋养。白沙河从村西北蜿蜒而来,环抱着整个村子,又在村东向北折去,继续往下流,直至汇入川黔界上的赤水河。
谈到新冠肺炎,家人都表示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镇上,一如年节之前的热闹,店铺大多顾客盈门,也许是年前最后一次起集的缘故吧。我在街市上逛了一圈,见没几个戴口罩的,便赶紧离开了。倒是药店的口罩几乎也就是在这一两天内便全部售卖一空。
在网络时代,讯息的传播是极其迅速的。回到老家的第二天(1月23日),就听到了“武汉封城”的消息。这个消息的震撼度甚至可以说超过了三天前钟南山院士宣布“新冠肺炎人传人”的消息。即使远隔千里之外,即使在这个四川边界上的小村子,仍然引起了足够多的议论。村民们都知道从武汉出来的人可能携带病毒,可能就在他们身边。村西头那家的女婿不就是几天前从武汉回来的吗?只是他是从南山村搬来的,平时一家人和村民也没什么来往。村民只是远远地看见他家的鄂牌车停留了一个下午就离开了。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密切接触的历史。
我没有亲见,家人也没与这家人有过交谈。但谁知道有没有那种间接感染的人呢?千里之外的武汉,让我这个身在山村的人心里起了些微的波澜。我决定:这个春节,不出门。
但我不出门并不就万事大吉了,在这个川南的小山村,时间过的特别慢,缓慢的生活节奏使得年节里述说一年来的辛酸悲苦、喜怒哀愁成了常态,不串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年年如此,家家如此。我家位于村道的拐弯处,村里的人家在这道梁子两边大致均衡分布,所以说也算是村中要道了。几乎每天都有人到家中来,来,则必侃武汉。好像是在侃别人的故事。武汉,不是还远着吗?
1月24日,除夕。午后开始下起小雨,直到晚上。一家人吃团年饭,上坟,烧袱子、守夜,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手机里刷的最多的就是有关武汉肺炎的消息。虽说是在乡下,在山村。似乎这里是永远不会传染到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全民抗疫的春节,除了武汉,除了新冠肺炎,你能刷到的全民关切的东西似乎也不多。突然间一条消息,让我内心一紧:“叙永县两河镇确诊一例新冠肺炎。”两河镇?常住武汉?邻县?1月20日回?距今不过四天,距离我家60公里。哎呀!我的天!嗯,还好。
不过,从相隔千余公里到相距五六十公里,一下子缩短了上千公里。这样的感觉真挺吓人的。这时,我开始后悔口罩买少了。朋友说网上还可以买,海外代购,2.5元一只。当即决定购买三盒,150只,这是考虑到返蓉上班还可能用得上。
1月25日,正月初一,照例上坟,登上坟山,只见薄暮冥冥,莽莽苍苍,十万大山啊。山外的世界就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只是如今看来,我的梦想不过是从川南的小山村到川西的林盘村而已!
青杠岭下的板栗湾1月27日,正月初三,艳阳天,难得的好天气。疫情仍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距我单位10公里的县城确诊1例。而在老家的这个村子,倒没怎么感受到阴霾的气氛。天晴了,村民纷纷走出家门,上山,摘菜,松土,担肥,种下土豆,或是修理山上的果树。顺带说一句,板栗湾,真有一点名不符实的意思。通湾几乎没几棵板栗树,倒是其它果树还多一些。我家地里也种了六七亩核桃树,五六年前种的,今年开始有了一点收成。趁着今年不拜年,一家人都在,正好上山给核桃修枝——把长的树枝剪短,或压弯,用绳索加以牵引,以便成熟后方便采摘。爬上隘口,只见,核桃树光秃秃的,尚未见到新芽;树下的萝卜白菜,长势喜人,一湾核桃半坡蔬菜啊!地里豌豆苗也极力向四外舒展,婆娘看了喜不自胜,表示要采上一大把,回去趁新鲜煮了吃。记得以前读过一首《采薇》的诗,采的不就是这种菜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是啊,三千多年前离家戍边的士卒咏叹着这样的诗句在返乡的路上踽踽独行。而它,野豌豆苗,只遵循自然的季节,至于人世的苦难,它是不会理会的,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在岁月的流转中,一切都会过去的,包括这次疫情。只是它会提醒我们“欲莫大于不足”!不计后果地向自然索取,终将损害人类自身。
1月28日,晴,正月初四,闲来无事,应朋友盛情邀请,去爬山。
一湾核桃半坡菜2月3日,回乡下的日子,越来越无聊,考虑到返蓉可能需要隔离14天,婆娘也一再催促我:”你看来串门的人还是很多,万一感染上不得了。”于是我们告别年逾七旬的父母,开启了回蓉的旅程,一路检查,测体温,于当晚7时回到居住的小区。
2月5日,早起,突觉胸闷,而且咳嗽不停,告诉婆娘,她说他也有这种症状,一下紧张起来。当即决定做好防护,到中医院诊查。量体温、登记、问诊、抽血化验、CT,在忐忑中等了3个多小时。结果出来了,还好,阴性,胸部CT也没啥大问题,应该是一般感冒、支气管炎之类的问题。这才长舒一口气。
经此一番惊吓,我再次审视我在疫情期间的活动轨迹,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病毒本身无影无形、无声无息,要真正远离病毒,就必须严格宅家。于是我们开启了14天的居家自我隔离。四天出门一趟,采购必需品,其余时间就呆在家里。网购的口罩迟迟未到,只好将最后一只口罩反复消毒,以便上街购物使用。
2月7日晨起,打开手机便看到李文亮医生去世的消息,内心很是沉重。
2月8日,古蔺康田村确诊两例,距离我的老家仅仅30公里的车程,这让我开始反思,我之前的防疫意识是薄弱的。至此更加不敢出门,万一自己就是那个潜伏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感染了并且连累了别人,就罪过了。
今晚是元宵节。元宵晚会一过,春节就算过了。“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就怎么样!”在这个举国抗疫的春节,更显这句话的分量。
2月11日,距离我们小区2公里的仁里小区4户13人还在居家隔离之中。网购的口罩终于姗姗来迟,缓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2月17日,返蓉后自我隔离的第14天,在无聊中将悬着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单位要求在家办公。
晚上和表哥通了电话,他还在浙江余姚,从事快递业务,春节因故没回家过年,整个假期,就休了除夕一天。表哥常说一句话:“人,谁活着不难?” 这话在这个春节尤其让人感慨!即使在非常时期,有些活还得有人去做, 不管基于什么考虑。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提醒表哥做好防护。
那个来自武汉的病毒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和我们每个人有什么关系呢?鲁迅先生多年前说过一句话:“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话,不止一次在我的脑海中泛起。经历过08年汶川地震帐篷办公月余的我们,也许更加能体会,那年举国上下支援四川。12年过去了,今年又到了这个艰难的日子,武汉需要全国的支持,需要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如此,再艰难的岁月,都会过去!
就在我在键盘上敲下如上文字的时候,2月20日,下午5时,全国确诊74677例,湖北省新增病例22天以来首次降至3位数,除湖北以外的其他地区,新增病例16连降。这些都是好的迹象。电视上说拐点已经(或者说即将)到来。于我而言,距离我开始关注新冠肺炎刚好过去一个月,所在小区开始解封,道路逐渐会恢复正常。
雨后会见彩虹(夏摄于白沙河边)回顾一个月来与新冠肺炎的距离,也遥远,也不远。我想一定有无数人和我一样经历了焦灼忐忑的一个月。也许,经此一疫,无数人会改变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无数个寸步难行的日子里,自由不正是我们最渴望的吗?但是,如果人人放任自己,那么人人都不会有真正自由的生活!
突然,传来婆娘一声断喝:“饭煮糊了!”糟糕!我不说了!
2020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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