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煞

在有着五千多人口的小河边村，多年来一直流传着人去世后再回煞（也称回魂、还魂）的说法。

据说人在去世之后，半个月之内的某天某个时辰，逝者在轮回下一世之前，要再还魂回到生前的家里，恋恋不舍地待上几个时辰才又离去。逝者生前的亲人们，要赶在那个时辰之前做好九道菜摆在桌上算是招待。

而每个人去世后的回煞时间是不确定的，是道士（或阴阳先生）根据逝者生辰八字、落气的时辰以及天干地支等综合推算出来的。岳母去世后，道士给推算的回煞时间是在“二七”的次日，也就是去世的第十五天。在这天的戍时（19:00～21:00）从东边来，在子时（23:00～次日01:00）从西边去。

到了这天，岳父老早就交待俩儿媳妇上街买菜，然后妯娌俩就在老爹的厨房里认认真真地做了两桌菜，每桌九道，都是岳母生前爱吃的。一桌摆在堂屋里，一桌摆在岳母生前的卧室里。而且每桌都摆了九套碗筷和九个凳子。

岳父说，岳母生前很好客，人缘好，这回是要带着那边的朋友一起回来的，所以备下了两桌。为了让她们顺利地回来，并且不打扰到他们，岳父特意撕下大门上张贴了大半年的门神。并且在晚上七点钟就把门敞着，独自离开家，去了相距百把米远的邻居家里待着。

在岳父心里，她老伴一辈子都是爱家恋家的，所以他猜想回煞期间会比较恋家。为了避免打扰，让她在屋里多待会儿，岳父一直在邻居家里待到临晨一点之后才返家。

临晨一点过后，老岳父已经很困乏了。两个分开家另住的儿子也都在邻居家里打麻将熬时间，直到临晨一点才护送老父亲一起回到家里。兄弟俩帮着把两桌子菜收拾好放进冰柜里，然后才各自离去。

人们常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的老家好像没有这个风俗，我从小也没听说过人去世后还有“回煞”这个环节。我爱人却坚定地说她从小就知道有这个风俗。在她小时候，村里有做“回煞”招待菜的，在这个仪式过后就会喊村里的小娃们去吃菜，据说是咬灾积福的。

而今，虽然回煞的习俗依旧在村子里延续着，却没有谁家小孩再去吃那桌菜了。

我没问老岳父把这两桌菜打算怎么处理。倒是听说老岳父自“回煞”之后，一连几个晚上都没睡着。他说躺下之后，一会儿听到厨房里碗柜有响动，一会儿又听到卧室里衣柜有开关门的声音。岳父坚定地说，她应该是有啥东西没带走又回来找了。每听到一次响动，岳父都要下床去看看。

“你不怕吗？”

在爱人与老爹视频通话的时候，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我怕啥？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回来看看……”

岳父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黯然，却已默默流泪了。他不想让我们看到他伤心难过的样子，有意把手机摄像头对在天花板上。我和爱人竟然相望泪眼，无语凝噎。静默片刻后，听到岳父在电话那边自言自语地说：“你妈在的时候，就算是病着，能在我身边，我也不孤单……”

我又一次鼻头发酸，眼眶湿润了。

我在想，回煞，与其说是故去之人舍不得生前的家和亲人，还魂回去看看，倒不如说是活着的人因思念心切，而徒生希翼与幻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