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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挥之不去的画面
那日上午，阳光充足，正透过南面的一扇大窗户，照进屋内。温暖的阳光，撒到小床，窗台，和地面。忽然，关着的房门，被父亲推开，他一脸严肃又表情复杂的看向我说：“你妈妈掉大坑淹死了，老家那边的亲戚舅妈让你接电话…”，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有点懵，脑袋就跟短路一样，思维不动，然后不可置信的望向父亲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呆愣了几秒，停止了手中正在打扫屋子的动作。
脚步不自觉的踏出房门，朝走廊另一端父母的房间走去。这是一栋租住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商铺。我们一家住二楼，每人一间独立的房间。在经过走廊期间，我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片空白中，就好像宕机，反应不过来。只听见，脚下踩在一块鼓起的地砖上，发出咯咯吱吱，不合时宜的刺耳声。
那时候人人还不普及手机，家家户户通信都是座机听筒电话。电话头连接弯弯曲曲的皮线接通在可以按键的数字按钮的座机上。
我一进房间，就看见桌子上座机旁，斜放一边的听筒，我轻轻拿起听筒，凑到耳朵旁，说：“喂～～” 声音怯懦，而又不知所措。哪知这时，电话那一头，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女人，情绪激动的喊过来：“然然啊，然然，我是你舅母，你妈妈想你呦，一看到有女孩从家门口过，就以为是你，就上去抓住人家喊然然，然然……”
话到这以后，我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因为这个舅母，我小时候记得，也见过，她那样子的描述，突然，我大脑一下子就想起来很多，很多关于妈妈的记忆画面。小时候，没来这之前，和妈妈一起接触的很多回忆，此时一股脑涌了出来。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回我屋子，倒在床上，一个人任由泪水打湿脸，有关童年的画面，一幕幕在大脑上演。泪水再次侵袭而来，擦不完。父母推开我的房门，看我一人这种强烈反应，有点不知所以然，因为在他们印象中，我的生母有精神疾病，不能自理，父亲跟其离婚后，我被判给父亲，经由奶奶在老家抚养，我的那个母亲只能待在自己娘家，由娘家人照看。但谁也不清楚，在父亲长年不在家的日子，我那生病的母亲病情好很多，能自理，甚至每周来辅导我学习，给我洗衣，做饭，还接送我上学，周末去外婆家玩。他的茫然和无动于衷显而易见。但我不行，我已经明白，知道和经历一些事，有记忆，有画面，所以，我的悲伤难过掉眼泪，骗不了我自己，是出自内心真实的反应。
（二）为表忠心
母亲说，这种事应该回去。父亲没有表态，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这是他一贯作风。而我却选择了不回去。
十年没有回去，几乎快忘记她，我从十岁来这边，仅有的，有关生母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来这之前。突然，接到她意外去世的消失，除了震惊之余，还是只剩下震惊，和不可置信。我在这边长大，奶奶病逝，我就被接到这边生活，早已经脱离了老家，连户口都牵到这边。所以，我毅然选择了不回去。父母，对于我的决定也不过多勉强。
你以为事情会像想象中那样就此结束或平淡过去？但其实，事实恰恰相反，一种漫长的，长达数年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因为，扪心自问，在做那个违背本心的选择时，你已经在和魔鬼做交易，代价就是，活在自我割裂中，迷失心智，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也无法听从本心。
你为了表忠心，选择不伤害养大自己的母亲，而选择，冷漠拒绝和无视，你的那个生母。可实际上你的心里非常清楚，你的生母虽然有精神疾患，但她在活着时，十分惦念你，也十分爱你。这种爱，甚至体现在她意外落水死亡这件事上。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外婆家，半夜睡觉，晚上大半夜被屋外嘈杂吵闹的人吵醒。你一睁开眼，发现妈妈不在身边。于是，你下床到处找妈妈。……后来，还是外婆领着回屋睡觉。那一晚上，妈妈神秘失踪。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你又神奇的发现，妈妈就坐在院子里的金桔树下的小板凳上晒太阳。幼小无知，不懂事的自己，于是飞奔过去，一把搂住妈妈脖子，好奇的问：“妈妈，妈妈，昨晚你去了哪里？”，妈妈看到我轻轻的笑着说：“我昨晚下河给你捉鱼去了，你爱吃鱼吗？”年幼无知的我开心的回答：“我爱吃鱼啊，可爱吃鱼了……”
所以，即便母亲神志不清，她或许还记得自己女儿特别爱吃鱼。所以河里有鱼。所以才……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三) 被遗忘在悲伤中，直到最后明白，我才是那悲伤本身
我感到一种自我禁锢和束缚，一种画地为牢的限制。然而，实际生活中并没有人束缚我，没有人对我绑手绑脚，限制我的自由身。
我却陷入精神的囚笼。在那里，我只能面对自己，也无法摆脱自己，无法忘乎所以的放声大笑或痛快淋漓的大哭。我只是麻木的看着自己。
我渴望摧毁她，却又很无力，我习惯于依赖她，却又感到孤独和窒息。
像心上开了一个黑洞，时常听见冷风呼啸而过。表面看起来像常人，吃喝拉撒，行走坐卧，实际上，我明白有一部分自己好似不属于自己，她虚空，但却隐没在黑暗阴影里，如影随形的存在，阴魂不散，像孤魂野鬼一般，贴着我。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散发着阴冷寒凉的气息。一种可怕的吸力总是将我栓住在这，我到哪都不得自由和解脱，我身体暴露在明媚的日光下，但心底却犹如一口老井，靠在它边上，感受着孤独，悲凉，冷清。 所以，多数时候我独个一个人。不喜欢有人靠近。或许也曾期盼美好的亲密关系，但始终无法信任他人，与人群总保持一种冷漠，疏离的距离。
久而久之，我也就渐渐习惯这样的自己了。直到习惯变自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古怪，冷僻，甚至犀利。只有和大自然花花草草小动物亲近时，才会感到一种放松和愉悦。
甚至，曾经一度患上神经症心理疾病。后来靠自己不断努力学习认知才一点一点有所好转。
（四）十六年后再去拜祭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明显一天比一天的老去，他们的婚姻感情状态不尽如人意，争吵不断。我本人也步入中年。有一年我决定和父亲一同回趟祖籍老家。二十年没有回去的我，非常清楚，一旦回老家，我就必须要去坟前给我的生母祭拜。以往，我一直抗拒回老家，即便老家亲戚总是热络的喊我回去看看，我也总是冷冷拒绝。只有父亲每逢过年回他兄弟姊妹那边小聚一番。
老家生母那边的亲戚，有三个舅舅两个姨。我给每一家准备了一箱酒和烟还有水果。给外婆留下五百块钱，坐一辆小车。老家的变化很大，但有一些地方，一些地形，房屋依稀还能看得见熟悉的残影。
还是一处老房，只是由原来的瓦房盖起了二层楼。三个舅，依旧住在同一处，只是房子，院中有隔墙，隔墙上打通了圆形拱门。
大舅在门口接应我，一下车，看见大舅熟悉的面庞，情绪激动的哽咽起来，眼泪模糊眼眶，噗刷刷往下掉，问道：“大舅，我妈，埋在哪了？”
一行人陪我往房子后边的一条路上走去。那是自家的一块麦田，绿油油的麦苗探出头，放眼望去田间一片绿茵茵的空旷，一个坟头在田间靠路旁的位置微微隆起，上面平铺着一块黑色石碑，记录地下埋葬的人生于何年卒于何年。我在坟前点燃了纸钱，元宝，冥币。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烧纸，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回来给您行迟来的祭拜礼！！火光中，纸灰烟沫被早春的风吹散，膝盖下松软的泥土，仿佛在揉搓久跪不起的酸痛感。直到近旁的人都来一一拉我起身。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向当年那部分不肯退让的自己道歉，也明白了她坚守真相的本心，她比我更清楚一些事实。理解她在用一种方式，祭奠母亲逝去的宝贵的爱。
她是人性底色的真，和温情。
闪烁着灵动的光，摇曳在阴冷幽深密闭中的萤火，给予照亮前行的指引。是我弄丢了她，绕开了她，无视她，直到我再一次回心转意，从阴冷幽深谷底抬起头仰望，才知我深陷悲哀的黑窟窿，噤若寒蝉，动弹不得。
母亲的脸庞，永远留在了我记忆深处的童年时光，陪伴在过去，任由时光流逝，岁月变迁，也不曾褪色模糊。
那熟悉的身形，每一帧画面，温润着枯槁孤独的生命底色，一遍一遍焕发出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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