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入睡,把被子开了平盖在身上,手去拉被子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就在被子表面,很小,凸起来的,似乎很粗糙。坏了,蟑螂臭虫子在我被子上建窝生孩子。
昨天早上我醒来时感觉脚碰到的垫子上有很多沙子,我很奇怪,前天入睡时床垫上并没有什么,怎么突然有了沙子,还那么糙?爬起来掀开被子一看,脚下有许多碎的干土块,难怪颠脚肚子。又想起前几天一个带着卵壳的蟑螂,现在是繁殖季,我被子暖,就半夜爬到我被子上建巢,被我半夜压碎了。现在又来建,蟑螂都这么猖狂了,想想就觉得可恶,要买蟑螂药来灭了他们。
我打开手电筒一看,不是蟑螂窝,是土蜂窝。想到是土蜂而不是可恶的蟑螂我就觉得十分开心,而且有一种惊奇生出来。没开灯前我碰到了它,它居然还十分完好,没有受到损坏。旁边有一块泥印记,可能是衔泥土过来时沾上的吧。
这小土蜂窝就在我的眼前,建得十分漂亮。像个小帐篷,又像个小睡袋。更像横卧在我面前的某个远古时代的朴素陶罐。它是自然的艺术品。前面较小,后面罐屁股微微隆起,瓶口处往外翘一点点,特意润饰了一下。看发红的土色,是还没有干呢。这湿的铁红色更显得它的独特了,有股红木家未抛光前的粗糙和原始。它是个婴儿床,是小孩子的摇篮,是某位母亲要建给她的孩子住的,所以建得格外漂亮、自然、简单。
这种土蜂的个子非常小,通常只比大苍蝇小一点,比小苍蝇大一点。头部小小的,胸部小小的,腰像是被人用细线硬生生勒出来的,非常细,后面吊着个大屁股。所以它们飞行时总是飞得低低的。它们总是在夏秋建巢,经常建在窗户边,不知这位怎么就看上了我的被子。
我小时候在邻居家的窗户边上玩,最爱扒它的巢。它建的巢是封口好的,把它从窗台上掰下来,摔在地上打碎,就有很多虫子从里面爬出来。破坏它的巢,是为了看这种虫子。
这种虫子我们这儿叫“量尺虫”,顾名思义,就是像量尺一样会量东西的的虫子。量尺虫其实不会量东西,是人们看它爬行的方式奇怪,以为它会量东西。这种虫子应该是某种菜青虫,爬行的方式和纪录片《昆虫总动员》里那只可爱的菜青虫几乎一模一样,走起来类似符号“ʊ”倒过来。总是前端先走,后面屁股凑上来,所以人们误以为它会量东西。
小时不仅误会量尺虫会量东西,还以为它是小土蜂的养子。土蜂把量尺虫放到土巢里,量尺虫经过蜕变就会变成土蜂。后来六年级学《诗经》,读到“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才知道量尺虫不仅不是土蜂的养子,还是一位可怜的囚徒。
书上解释说螟蛉是种绿色的虫子,而果是寄生蜂,寄生蜂在螟蛉的身体里产卵,再把它们放在窝里,封起来,孵化后的幼虫就拿螟蛉当食物吃。量尺虫大多是绿的,寄生蜂就是土蜂,也就是细腰蜂。那么诗上的故事是真的了。
那么这小小的未完工的工程就是一座囚房了。那可怜的囚徒正在被裹挟来的路上。千年前唱出此诗句的人大概就是看到了囚徒被关进这牢房的景象。想象一只细腰蜂,用四爪抱着大它两倍的囚犯,摇摇晃晃的从窗子里飞进来。一瞬间定格了三千年的诗。
我仿佛就是千年前吟唱诗句的村民。这诗意使我震惊,它竟然在某个晚上跳跃出书本又栩栩如生展现在我眼前,被子上小小的土蜂巢是实实在在的见证,是现实的、存在的。这缘分连结的不仅是我和土蜂,还有三千年前的《诗经》。
那些唯美的诗歌竟不是多么宏大的东西,古人美好诗意的生活其实并不是某个遥远历史时期的特殊产物,它就藏在平凡生活的某个时刻里。这活生生的诗意跳出了书本和历史,没有了历史的重量。那些小诗更添一分轻盈朴素,在人的心间跳跃。诗与歌,诗意与美好。古人的吟哦正在我的眼前。“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抛去了那么多的追捧和赞颂之后,《诗经》的文学之美反而绽放出更加吸引人的清香。诗意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远、宏大。并非要像李白那样有浪漫、有气势,写出的诗才叫诗意。并非要像范仲淹那样把“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责任扛在肩上才叫诗意。
世界上有李白、苏轼这样有天赋灵性又经过后天练习写出诗意的人,也有像《诗经》里凭借对日常的感受写出淳朴诗意的人。唐宋名家的诗自古以来赞誉不绝,可《诗经》的吟诵与民歌的吟唱照样很好听。可见诗意来自于心间,而不是仅存于历史。这东西难以用语言说明,但一首诗写得有没有灵性、诗意,你读一下就可以感受到。
小巢被我从被子上摘了下来,我可不想土蜂衔虫子来我的房间里。摘下来,底下的印子和旁近那个极其相似,我明白了,碎掉的不是什么蟑螂窝,是土蜂的巢。我压碎了,它今天又建了一个。我把拿下的小巢小心收到塑料盒子里,作个纪念,它真是无比可爱了,每每面对着它,总能想起某个晚上我所亲身感受到的三千年前《诗经》里朴素的诗意。且是活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