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义洲
加缪曾说：“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毕飞宇的新书《写满字的空间》（人民文学出版社）就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优秀的小说家身上“不可战胜的夏天”。在这本随笔集中，毕飞宇回溯时光、反观自身，将自己的童年时光、成长经历、写作心路、观察思考娓娓道来，相较于小说的性感，这些文字在构建起一个“写满字的空间”的同时，也为我们描摹出了一个更加真实可感、活泼生动的“毕飞宇”的形象。当然，文字无法代表全部，但通过这些随笔所折射出来的一个小说家的疯狂、细腻、睿智和幽默，却是我所实实在在感受到的，也是我所偏爱的。巧的是，毕飞宇在开篇的《三十以前》中就描述了他身上的“夏天”，但却透着一股阴郁的味道。用他自己的话来做一个比喻，就是“每一家屋后的阴凉”和“每一家屋前的阴凉”。这是毕飞宇的“最初畏惧和最初忧虑”，它在有意无意间推动了毕飞宇最初的创作，一开始可能就是一片坦荡的金光，后来逐渐渗透进他小说乃至生命的底色。毕飞宇的叙述让我感到一些安慰，因为我对童年的记忆也不甚清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让我铭记，“最大的敌人就是时间”真是一语中的。由此可见，丰富的经历并不是一个作家的先决条件；有时候往往一片金光更能让人催生表达的欲望：抵抗虚无，抵抗时间。
毕飞宇在这本随笔集中还探讨了很多关于阅读和创作的问题，无愧于“小说中的思想家”这个称号。毕飞宇关注细微的事物。他强调人情世故，他推崇古典主义，他谈论判断力和理解力。毕飞宇对细节的关注正说明了他作为一个成熟小说家的高明。他打了个很巧妙的比方，将小说比作包浆：小说仅仅是描绘表象的，就像玉的包浆一样，但你透过这层表象，却能够看到里面的本质，好的小说能够做到这点，所以说细节决定了小说的真实。毕飞宇也关注巨大的命题。他选择直面两难的困境，他尝试表达尊严与羞耻，他希望通过创作来发现自我、完善自我，并成为一个人道主义者。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毕飞宇在谈到他的阅读体验时，说他经常会去想象作者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且是很特别甚至有点荒诞的印象。譬如莫言的文字就让毕飞宇觉得“莫言有两颗脑袋、三颗心脏、四个胃、八个肾”，乍一看很滑稽，实则却是精彩的、切肤的感受。在阅读毕飞宇的文字时，我自然也不免去猜想作者的形象，不过我得出的结论委实有些平常了：他很谦逊，“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文学上拥有超出常人的才能，我最大的才华就是耐心”；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我依然要说，我的文学世界委实要比几个女性形象开阔得多”；他真诚得可爱，“我希望有这么一天，他们（小说里的人物）能对我说，我们也爱你，你从来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他坚守着自己认定的意义，“生命的质量取决于一件事，作为一个人所拥有的情怀”。
在书中，毕飞宇记述了他的一次“开飞机”的经历，真是令人神往。俯瞰大地时他想起曾经读到过的一个句子——他来到了一块郁郁葱葱的大陆。毕飞宇说，“在经历过惊涛、狂风、阴谋、反叛、饥饿、疾病、死亡和绝望之后，一本书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结尾了：他来到了一块郁郁葱葱的大陆。”而我想说的是，读完这本书后掩卷而思，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感受了：我来到了一块郁郁葱葱的大陆，而文字如飞鸟一般在其间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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