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暮春的雨，多，细，且无声。在这种潮湿阴郁的天气人的烦闷就像窗外那些爬山虎，长势迅猛。

这种天气，最适合在图书馆待着。

他合上书本，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落地窗外的铅灰色云层染上更深一层的墨色，从布满雨珠的窗外望去，深深浅浅的灰，倒是有一点中国水墨画的神韵。

他想起上次在图书馆避雨，还是在读高一的时候吧。

哗哗…

窗外的雨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一个人站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下望着来来往往准备上晚自习的同学，准备顶起书包冲进雨中。

时候不早了，再等下去晚修要迟到了。

步子太急，把一个女生怀里的文件夹给撞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弯腰拾起那个文件夹还给女生，对方却先认出他来。

原来是坐他后面的女生。

啊，这么巧，你是上晚自习吗。女生笑起来有两个很好看的小酒窝，你怎么没带伞？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啊。他接过雨伞，受宠若惊，一会儿又担心被别的同学看见了说闲话传到班主任耳朵里，心里像装了杆秤砣，七上八下的。

对了，女生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笑意，小耀，以后我们班的晨读考勤就拜托你啦。

女生头发的香气让他感到无比熟悉，这是他喜爱的一款韩国的洗发水。

彼时女生是高一一班的班长，他是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除了收发作业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那天晚上他们一路走到教室都没被人认出来，毕竟刚入学不到一周，大家彼此之间还不太熟，能认得出自己的前后桌和室友是谁就不错了。

雨渐渐的小了，教学楼的日光灯也越来越清晰，女生的脸庞微微泛红，上面有一层淡淡的绒毛，桃子一般的诱人。

从那以后他的课本笔记本草稿纸上便多了很多个侧脸，尖下巴，杏核眼，发梢微卷的长直发。

当时他为满脸青春痘陷于极度自卑之中，沉默寡言，靠成绩刷存在感。那时他们班规定学生按照成绩选座位，他便每次故意比她考少几分，顺理成章成为她的前后座。

即便如此，他也极少数回头与女生搭讪，在她的世界里，他是最最沉默的存在。

然而这并没有成为女生忽视他的理由，课间她总是有事没事找他聊天，一道五分钟就可以讲清楚的习题她偏偏要拖一整个课间。时间一长，闲言碎语渐渐多了起来。

他开始疑惑，女生成绩拔尖，相貌出众，身边不乏才貌俱佳的追求者。他不过是一个除了成绩一无所长的文弱书生，她喜欢他什么？

兔子，听说你最近桃花不错哦。他的思绪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搅乱，这只手的主人是他多年死党，也是唯一的好朋友张然。

你别瞎说，我跟她没什么。他心虚的合上自己的课本，下一秒却被张然抢去。

哈哈哈，还说没什么，一整面都是她的名字，男生拍拍屁股的站起来就往教室外跑，我要拿给她看。

你敢？他噌的跳起来以米冲刺的速度奋力去追，两个人在教室走廊拐角处打成一团。

还给我！他奋力去抢张然高举的书，张然却停了下来。

女孩挽着闺蜜亲密的路过，微笑的跟他打招呼。

他的脸瞬间涨成西红柿，张然愣了足足三秒，心说他们这个以学霸多而出名的破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三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在一块，他们经常放学了去看张然踢球，或者三个人一起去学校附近沿江路那些贵的离谱的西餐厅，当然每次都是张然买单，他有的是钱。

然而时间一长他却感觉自己跟唯一的朋友似乎隔了点什么，他开始有意的疏远张然，考试调座位也不再故意坐到女生的前后座。

张然有点不习惯甚至郁闷，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日子久了渐渐明白了些什么，疏远女生的同时放学越来越少联系自己的死党了。

漫长的黄梅雨过去，他脸上的痘痘消去了很多，人却依旧寡言，新同桌詹文远是个开朗健谈的男生，因为追同一部日漫，两人渐渐的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女生仍旧会过来找他，不过频率明显少了很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工作上的交流。他非常不能够接受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上张然这个事实。

张然的相貌，才华和他的家境一样优越，对学校的女生又带着七分疏离(他当时的女朋友在美国读书)，这样的男生简直就是一块巨大的阳极磁铁，成了多少女生心目中的男神。

高二他去了文科班，文科班男生少，物以稀为贵，他成受到了女生们国宝级的待遇，代价是体育课请她们吃红豆冰教她们数学题。女生依旧跟他同班，不过据说有了男朋友，男生是隔壁班的学霸学，其貌不扬，据说会拉小提琴，还会一口流利的法语。

他变得更加的沉默。脸上的痘痘在困扰他多年之后在高三那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白衬衫黑校裤，日本动漫里美少年的模样。

细雨蒙蒙的清晨，他站在露天舞台上带领台下一千多名学生进行高考百日誓师，身边的女生一头乌黑齐腰的长发，幽幽散发他最熟悉的香味。

他感慨自己人生每一个重要的节点为什么总是下雨，以后应该没机会像这样和她站在一块了。

张然的艺考成绩不错，已经收到了魔都几所重点大学的橄榄枝，文化成绩却严重滑坡，一模成绩出来连一本线都够不上。

于是当年的好基友又天天过来串班，他开始发现自己在好友面前不在自卑，甚至看到好友对文言文一筹莫展的模样难还有点小小的快乐。

他们始终没有再提起女生，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不快似的。

高考结束后，毕业典礼上他被一群女生灌醉，恍惚间似乎感觉到到有人用力的抱紧他，你知不知道我们班至少有一半女生暗恋你……

他用力把头埋在那人肩上，她今天特意喷了香水，但是她的味道他永远都不会陌生。

怎么可能会陌生，这三年以来他一直固执的使用跟她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和洗衣液，甚至洗发水的牌子都没变过。

他无数次远远跟在她身后，看她身边的那个男生，高，瘦，有着动漫人物一样的侧脸。

也是高二那个寒假他开始频繁的出入健身房，跟张然一起参加体能训练，以及更加刻苦的学习小提琴，心中团熊熊燃烧的妒火，他不能让自己停下。

他一次又一次在校运会上夺冠，在艺术节闭幕式独奏小提琴，用流利的法语接待来自里昂的兄弟学校交换生的时候，女生的眼神始终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

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啊！

他伏在她肩上，千言万语最终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像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墙角独自啜泣。

你喝醉了，女生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向身边的男生投去抱歉的眼神。张然抱歉的笑笑，扶着人事不省的好友上了自家的玛莎拉蒂，谢谢你关照他这么久。

我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了，女生笑笑，率先打破尴尬。

张然望了一眼窗外，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滚滚，暴雨倾盆。玛莎拉蒂在雨帘中无声的穿梭，车内一片令人尴尬的窒息。

女生看着张然，杏眼渐渐蓄满了泪，全世界都说我心机婊，接近他不过是为了能跟你做朋友，我以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爱情和咳嗽是藏不住的，张然坏笑的努努嘴，只有后面那个傻瓜才不知道，还误会你喜欢我。

女生的脸红了一大片，但我低估了他对我的感情，我没想到他是一个为了兄弟连自己喜欢的女生都可以放弃的人。

张然哑然失笑，他一直没有放弃喜欢你啊，他比我执着多了，现在还有机会，你快告诉他吧。

女孩却咬咬嘴唇，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有很深的误会，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女生下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拍打着车窗，像是一大盘炒热的沙子从天空往下倒。

张然回头一看，后座空了。没多想就冲进雨帘。

看见张然过来，他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的脸狠狠砸去，带着这三年来所有的嫉妒和不甘。

力道太大，张然摔倒在地上，两个人在雨中扭打在一起。

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得到一切，家里有钱好了不起啊，啊？

张然抹干净脸上蔓延的血水，你他妈都已经够优秀了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就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我了吗？你丫的病的不轻啊！！！

是，我是病的不轻。他怒极而笑，你他妈才有病，你这么喜欢人家放马去追啊，何必顾及我的面子？到头来她还怨我耽误了你们。

张然冷笑，他喜欢的人，是你。

这回他愣住了。

我承认高一的时候我确实对她有好感，长得这么漂亮的姑娘，有好感很正常吧。

后来我发现她真正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张然拎起他的领口，喜欢人家赶紧去追啊！在这里跟我犟有个卵用，你他妈就是个孬种，喜欢人家干嘛不跟人家表白？难道还要我帮你说吗？

后来的再正常不过了，他从包里摸出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微信上满满的都是她的信息。

猪，你在哪里？快快回我人家好担心……

是不是忘记带伞了?我这给你送去

我去图书馆找你了你在哪层？

再不回复，跪键盘伺候。

他连忙拨通了她的手机，熟悉的铃声自身后响起。女生兔子一般从他身后跳出来，

我找你找的可辛苦了，干嘛不回我啊？

他笑着揽过女孩的肩，笑道对不起啊媳妇，我这就回去跪键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