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村小学内,一年级下午刚上课,老师正在组织默写古诗。他刚教了孩子们一首古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默写时间到,小明想看一下小华写得怎么样,拿着自己默写的本子来到小华旁边。
小华看到小明默写的顿时大喊,“你写错了。”小明把本子抛给小华,“没错。不信问老师。”
“让老师看看,有错吗?”小华把小明的本子交给老师,“古诗的格式,您教的一句一行,四句写四行。小明把四句写成一行。对吗?”
老师笑眯眯地接过去,若有所思,“这样也对。”蘸了一下红墨水,挥笔划下一个对号,写了一个一百。当然也给小华写上一个一百。
老师的办公桌就在教室的一角,老师在教室批改作业和试卷,备课。没有哪个孩子翻动老师的东西。有时候他还会安排小华和小明,一个挠痒痒,一个扇蒲扇,他来享受着,瞌睡三两刻钟。
村头这座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五个年级只有五个班,。连校长在内五位教师。每位教师从一年级跟教到五年级,五年一个循环,如今老师已经是第六个循环了。学校没有学前班幼儿园,所以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整个学校只能算一个大型的幼儿园,五年级的学生在外村人眼里仍旧是幼儿园出来的孩子。
老师就是看孩子的。在这穷乡僻壤,一年五元钱的学费村民们都交不起或者是不肯交,养孩子等同于饲养马猪牛骡,是村民的共识。“上那个有什么用啊,”“刚学会放牛割草”“我田里还有四五亩棉花要捡。”“我可没那个钱。”的声音不绝与耳。但老师不这么认为。
老师眼里小华小明都是“可造之材”。小华的父亲在外地,小明的父亲在县城,成功脱离农业使他二人较少受到家庭风习的沾染。这令他这样一位民办教师看到了自己教育事业的曙光,发誓要将小华小明培养成材。
小华的家离学校近,小明的家离学校非常远。一天结束早自习,小明到小华家吃了早饭。回到学校时,只见小明妈一脸怒气守在教室门口,见到小明,破口大骂,臭小子,胆敢不回家吃饭,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小明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向操场,小明妈在后猛追了几圈,非常难捉。小明妈气喘吁吁,只得作罢。
小华有一天发现小明书包里有很多小人书。花花绿绿地非常喜欢。看小华这么喜欢,小明不断地给小华往学校带小人书,整整塞满了一书包。小华每天像背着一书包宝藏,上课放学。
“以前你都是做作业,为什么最近我看不到你写作业了?你们老师不布置作业了吗?”小华妈奇怪地问小华,“把你的书包拿过来,我检查一下你的作业。”她是一个文盲,从来没有检查过自己儿子的作业。兴许是去邻居家窜门看到人家家长检查自己孩子的作业了吧。
小华大难临头般,搬出自己的书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小华妈找不到任何书本,铅笔盒也没有。一摞摞小人书整齐地码在书包内。
小华被骂了整整一个中午,提着空书包去上学了。没有小人书看,小明生小华的气了,告诉老师,小华拿了他的小人书不还。老师要求小华还给小明。小华被逼急了,矢口否认拿了小明的小人书。
这让老师很是生气,一个说拿了,一个说没拿,孩子们撒谎就是他的教育的失败。“说实话,谁在撒谎?”老师咆哮着,额上青筋暴露,上槽牙紧紧咬住下嘴唇。猛用教鞭抽打着办公桌,导致换了好多条。
他找来学校打铃用的铃铛皮,扣在小华和小明的脑袋上。铃铛皮,铁的,有二十斤重,是校长发明用来惩罚那些最捣蛋的学生的。
直到放学,老师也没有得到答案。看着小明受着同样的折磨,小华于心不忍,同时他知道不是一本小人书,而且几十本。所以私下向小明讲,小人书已经没有了,我会还你钱。小明同意了,却依旧找老师向小华讨要小人书。小华只能再次咬紧牙关说没有拿小明的小人书。在一个秋风萧瑟地下午,老师喝醉了酒,在课堂上把小明暴打了一顿。小明大哭着回家了。
小华自知欠了小明大量的小人书,跑到外公家翻箱倒柜,找出来舅舅的十几本拿给小明,还不上的只好拿自己的零花钱来一点点抵了。
小学毕业前夕小华总算还清了小明的债。老师带着小华去考县里的中学,“这个初中是县里的重点,很适合小华这样的孩子。”老师来到小华家,做小华妈的思想工作,怕小华妈心疼学费。
“向小华这样,万一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钱还都花了。”小华妈是奔着脱离农业的目标才送小华去上学,不只是小华妈,那个年代里对所有农村人来讲脱离农业与上大学划等号。
老师笑了笑,“就算考不上,将来在家种地,也比那些没上过学的强。”这句话说到小华妈的心窝内。
初中三年级时候,小明转学到小华所在的班级。多年不见,二人已经陌生。班上小华的学习成绩风头正劲,小明保持着对小华不曾有的羡慕和嫉妒,小华对小明有愧疚也有警惕,生怕小明的一点报复会牵连到他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的人设。
中考时,小明提前两个月要求小华向他提供带考试答案的小抄。小华已经耿直到不能接受任何作弊行为,心中一阵阵厌恶。但是他还不会掩饰,小明看出来了,反而瞧不起小华的这种迂腐和幼稚。
小明对小华说,“我在练散打。”
小华说,“你爸爸调去县委了。”
小明被噎住了。
中考时在考场上小明果然向小华苦苦哀求答案,小明的嘴脸让小华很是失望。小华倒吸一口气把答案揉成一个团丢给小明。
高中班主任并不知道种种内情,神使鬼差地安排小华小明同桌,继续“相爱相杀”。曾经有老师走下讲台,质问小明,“上课不盯着黑板和老师,为什么盯着小华呢?”还有一位老师讲完课笑嘻嘻地拍着小华的肩膀,赞许地说,“小华学习,抗干扰能力很强。”
这一切,小华都记在心中。两个人仿佛都变得暴躁起来。
这一天,刚下课,小明就敲着桌子骂粗话,“现在家长这么看重大学,难道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都该死吗?”还不忘嚣张地望着小华。
“作为一名学生,家长辛辛苦苦把你送到学校,你什么都不干,就是考大学而已。考不上,当然该死。”小华冷冷地说。
小明飙出一句脏话。小华指着小明的鼻子也飙出一句。小明问小华你骂的谁,小华说骂你。没说完就挨了小明一拳。
小华被击倒在地,嘴角渗出鲜血,爬起来把小明扑倒在地上。同学们纷纷将二人拉开,教室内一片狼藉,老师已无法开课,小明依然叫嚣,“敢和我打,信不信三天内我把你送局子!”
老师气愤地在讲台上大叫,“谁都不要拉架,这个教室留给他们,让他们打。”小明总算被吼住了。班主任老师做了调解,问小华,“小明说你中考时给小明提供的答案都是错的,有这回事吗?”小华再次矢口否认。老师是不肯相信的,没有对小华说什么。
二人分别在班上做了检讨。
小华最终没有考上大学,小明上完大学在省城办起了公司,在每年的同学聚会上风光无限。小华好像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消息。小明只见到过小华一次,二人喝了几杯酒。小华再一次感觉到与小明之间的陌生,和二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小明就像一尾鱼儿娴熟地在社会上穿梭,没有谁能把他捉住,反而更显他的游刃有余和潇洒风姿。小华始终呆若木鸡,像是被人喝住,失了动弹和反抗的能力。小华不肯相信这是考没考上大学的区别,也不肯相信这是家庭教育的区别。
“小华,这么多年你没有变。没有变啊。”小明对小华说。
小华听出了小明话中的第一层意思。小华,你为什么不变?为什么还不赶快变?我们不上是在学校里了。小华心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变?我的变你能懂吗?变成你那样,还有意思吗?
小华同时问小明,为什么要变?没有谁告诉我必须变,还没有谁逼迫我去变,没有谁能逼迫我去变。
二十年过去了,小华在网上众筹医疗费的消息出现在了同学群内。小华患了重病,各类保险都没有。老师和同学们都捐了款。小明邀请小华去省城,“家里没有条件,来省城治疗吧,医院都给你找好了。等着今年同学聚会你上台讲话呢。”小华最终醒悟了,小明说他没有变的真正含义,接受了小明话语中对他的责怪,担忧,嫉妒和卑视。小华对小明说,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一定要先做完这些。再考虑同学聚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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