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老师跳楼自杀后,学校要组织批判他的“反动罪行”,将他发表的、未发表的文稿搜罗殆尽,编印成册,以供师生批判之用。
我有幸也分到了一本,当晚便在灯下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想从中找出一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蛛丝马迹。可我失望了,册子里绝大部分都是没有“政治色彩”的知识小品,看不出有任何“反动”的地方。
让我惊讶的是,在这段时间里,黄沙老师灵感泉涌,还写了一个近五万字的电影文学剧本“华强”,反映一个叫华强的华侨青年如何在海外自强自立的故事。
按现在的眼光来审视,那也是怀揣“中国梦”和充满“正能量”的好作品,硬要从中找到“反动”的内容,无异于缘木求鱼。
当时我就纳闷,那些驻校工作组那些人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烧坏了,我们本来对黄沙老师的生平还不甚了解,现在好了,把他的所谓的“反动著作”汇编成册发给我们,使我们反而从心底感受到他“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的坦荡襟怀。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正如一则西谚所说的那样:他们“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黄沙的著作,为我了解他这个人,打开了一个窗口,同时也激发我进一步了解黄沙方方面面的强烈愿望。
当我得知学校图书馆存有一九五六—一九五七年的《新观察》杂志时,不禁喜自心来。
经过一番“思谋筹划”后,终于有一天我斗胆走进林荫掩映的图书馆,粗声粗气地向管理员说道:“我是高一年段大批判小组的,”说时,我还特意扬了扬戴着红卫兵䄂章的手臂,“听说图书馆里有大右派黄沙编的《新观察》,我想写一篇大批判稿,想从中找一些批判的材料⋯⋯”我知道,只要一提到“大批判”,谁都不敢说个“不”字!
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不一会儿,那个管理员就给我㮽出了一大摞的《新观察》旧杂志。我办好借阅手续,便将那些杂志塞进书包,匆匆地离开了。
当晚,我躲进自家小阁楼,借着昏暗的灯光,拂拭去岁月的尘埃,沿着发黄纸页铺筑的隧道,去追寻黄沙的“今生现世”,对死者做了一次“回访”。
于是,一个完整的黄沙逐渐呈现在我的脑海中。
黄沙建国前毕业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是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的“得意门生”,以写小品文著称,五十年代担任《新观察》“小品”栏目编辑。《新观察》在一九五七年是反右运动的重灾区,而“小品”栏目组是“重中之重”,黄沙以两条言论获“右”:其一,跟费孝通亲密接触,向他汇报北大学生闹事的情况。费孝通在1957年6月6日的著名六教授会议上的发言,就是根据黄沙的汇报作出的;其二,是提出“人的价值”侮辱肃反运动,说什么“在这个社会里,人是不值钱的,今天是一个好好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宣布为反革命”,“现在人与人关系失调,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朋友不像朋友”。在当时,凭这两条,就够黄沙“吃不了兜着走”了。
2022-02-09下午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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