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世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时光漫漫长长的小城镇。铺了好些年的水泥路早已经凹凸不平,车子一过路上积起来的灰就呲溜的往家里面钻。
父母和她在吃喝这方面还过的去,虽然不太精细但是也饿不着这一家三口。住在自家卖皮鞋的小商铺后面,堆满货物的拥挤杂乱的仓库里。往里面走隔开了那么一个小隔间,里面一正一竖的放着两张自己家做的竹板床,一张她父母睡,另一张平世自己睡。父母床前搁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从老家搬过来的老电视机。等到旺季货多的时候,由不得平世性子,那一正一竖的两张床的中间来之不易的空地,也会塞上一排排一摞摞的皮鞋。
平世对童年记忆里最浓烈最深的味道就是这些皮鞋发出的漆味,胶水味,和一些记不明白的戳喉咙的味道。她还记得自己每天伴着浓浓的新皮鞋味醒来又睡去。
打她那么小一点点的时候起,知道要节约钱,但是从来没有因此自卑懊恼过。她第一次对贫穷产生这种负面情绪,好像是小到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可是就偏偏那么巧,这件事她还是那么直勾勾的记得,平世每每回想小时候,这件事像乌鸦一样啊啊乱叫。
那应该是个南方的伏旱天,闷热干燥,整月整月的不下雨。那天下午,平世刚刚放学回来,家里的铺子特别忙,她看见父母正在忙着做鞋子,他们身上戴着大大的钴蓝色围裙,围裙上面不知道都是什么时候粘上的着各种碎小的皮屑。
爸妈一左一右的围着那个大方桌子,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东西,大剪刀,引针,缝鞋子的粗线……地上堆着一卷又大又长的皮革,和一大堆零散的鞋子模型。她向父母报告自己放学回来了,母亲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又低头开始认真做起了手里半成的鞋子。父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做鞋做到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一样。
平世看父母没太搭理她,她就在旁边随便找了个空地,端了个凳子就开始做起了作业。还好,题不多也不难,没一会子就齐刷刷的做完了。她自顾自的把自己的书和文具收好放到书包里,小跑着把它们放在仓库的小隔间的桌子上,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迫切的想要好好的玩一玩。
这时候日头还高高的照着,她就蹦蹦哒哒的在门口玩着什么小玩意儿。那个时候的平世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偏短的头发,头上扎得一边一个,扎辫子的头绳还非要是五颜六色的才肯扎。母亲骂她犟,可每次买头绳还是给平世买她要的那种。细细想来那天应该也是扎的那五颜六色的头绳,朦朦胧胧中记得穿的是绿色的棉布裙。
玩了不一会,就来了几个再平常不过的人到铺子里面,问她母亲话。领头的是个灰色衣服不过三十来岁的男人,其他的几个人在门口怏怏的站着,时不时说这么一两句话,他们站在那儿,仿佛与正在发生的事无关。
平世一个人正玩的高兴也没去注意她们说的话。突然转过头去她注意到母亲的脸色不太好,她小聪明多着呢,猜想发生了什么。她收起自己都小玩意儿往铺子里面走去,母亲趁那个男人在跟平世父亲说话的空档,偷偷告诉平世让她去跟隔壁大姨家说快“把电视闭路线扯掉,说上面来查了!”。
当时的平世什么都不懂得。但她那时的激动超乎之前的生平里所有的激动。她清楚知道她们自己家干了点见不得光的事,而且即将要被发现了!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她自己,她可以扭转这一切!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扯开腿往隔壁大姨家跑,她跑到在离大姨大约两米远的地方就开始小声地喊到“大姨啊妈妈让你把电视闭路线扯了上面来查了!”她似乎已经等不及了那两米的距离也等不及了她把自己要传达的任务在离她大姨两米远的地方疯狂的吐了出来,比喝了酒忍不住要吐污秽物还要快。
正当她洋洋得意的沉浸在自己完成了这个任务的喜悦当中时,她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
那个男人就那样把她看着,不动。就好像她被扒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穿就站在那里一样。
那个男人盯着她看的那几秒,她竟然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最终平世的父母还是老实的交了罚款,大约三百来块钱。晚上父亲交了罚款回来后,邻居们也都围了过来,平世在一旁装着玩,其实仔细的听着,交了三百块钱罚款。
那个时候三百块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肉啊,吃很多天都吃不完。还可以买好几套漂亮的新衣服。她悔啊!她悔自己怎么就不悄咪咪的跑过去,然后再跑到大姨面前再转达这个任务!她肠子都悔青了!这时候一个叔叔把她叫过去说,“这几百块钱要挣好久才挣的回来哟,挣钱这么难,败事哟”。说完转过头去和旁边的一群叔叔阿姨刺耳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重复着,不加掩饰的笑啊笑。
这其实是一句玩笑话。我们都听过几个比较经典的玩笑话,“你是你爸爸妈妈在xxx捡的!”“你要是再不听话,就把你送给来捡垃圾的叫花子!”……中国的长辈开玩笑的风格就是这样这些,要让你表现出你的害怕,更要你表现出你的无知…
她把写笑话当真了。这时她的心啊,都要碎了。钱啊我的钱啊,你怎么就没了啊!她更悔了。她又恨,真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她们家本来就穷,她心想“这下可怎么好,还能吃的起饭吗,会不会连仓库也没得住了呀”。她气的牙直痒痒!
她又气怎么父母赚几百块钱都这么难,叔叔阿姨她们怎么赚钱就这么容易,想赚几百赚几百。为什么这个钱不是罚他们,倒还要来惩罚我…
那一个瞬间她竟然觉得,她太看不起她们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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