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岁

翻到一张旧照片，是我十六岁高中毕业那年拍的，即1979年的夏天。照片上，我穿了一件红晴纶背心，和一条长长的单裤；单裤很宽大，有不少油点。这是在一辆轿车旁拍的，我的手搁在车灯上，目视前方。地点在大队部的院子里。

1979年，在我的视野里，别说是轿车了，吉普车也很少，自行车也不是每家都有。村里有台“东方红”拖拉机，生产队有马车，各家有排车和推车。轿车是本家爷爷从邯郸开回来的，他当时任地区某大局的局长，在我们眼里是个不小的官。他回来看望老人，把车停在了大队院内。

那时，我刚参加完高考，正在等录取通知书。等待的日子里，我到大队开的一个小饭铺干活。小饭铺占用大队的两间屋子，窗子向外开，谁买什么，就从窗口递过去。说是小饭铺，也没别的卖，主要是炸馃子，煮面条，后来有了烧鸡。那时人们不说烧鸡，叫卤卤鸡儿，很儿化音。吃卤卤鸡儿的人很少，吃油条的多，油条是当时最好的食品。有个人就说，什么时候能让我吃饱馃子就满足了。我当时的愿望比他们高，就是什么时候能把饼干吃饱就好了。

本家爷爷的车开到村里，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他们看西洋景似的啧啧个不停。大队几个干部，和本家几个年岁大的，非要坐上车感觉感觉。爷爷同意，就让司机带着大伙出村转了一圈。坐轿车的人回来说，小卧车真稳当，舒服得没法，坐了这一回，死了也不后悔了。他们逢人就谝，谝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对爷爷的轿车也很眼气，觉得爷爷真是了不起的人，能当那么大的官，能坐这么好的车。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学，将来也成为公家人，也能坐上小轿车。

在轿车旁拍照的人不少，我也拍了一张，忘记是谁拍的了，当时村里没有照相机，想必是爷爷让那个司机给拍的，照片洗好后给邮回来的。

那年没等到录取通知，就复习了一年。1980年，考上了师范。体检时，我的体重是80斤。80斤是个什么样儿呢？就是照片上的瘦模样。想想也好笑，在小饭铺待了俩月，也没吃胖呢？当时给我的工资是一个月十元，管喝面条，管吃油条，但不让吃卤卤鸡儿。有一天我偷偷地掰了一只鸡腿，藏到一边啃了，一块干活的两个伙计发现少了一只鸡腿后，问我，腿儿呢，腿儿呢？

我把脖颈一横，反问，我哪知道腿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