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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那年,我在二十里外的中学读书,班主任姓谭,是个不苟言笑的关中汉子。
谭老师中等个头,不听话的头发象《封神榜》中雷震子的造型,粗狂的络腮胡在一副近视眼镜的衬托下,有几分张飞绣花的感觉。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只要天气不是很热永远不会下岗,深蓝裤子时不时总有泥点子点缀,千层底的手工布鞋上时而带着草末时而带着麸皮,被一双大脚带进教室,停在讲台前,在粉笔末的装扮下更加引人注目。
据熟悉谭老师的同学讲,他家境贫寒,不但上有老下有小而且还守着一个病婆娘,一家七口全靠他的死工资,入不敷出的日子让谭老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的多。改革开放后,谭老师为了生活,利用课余时间也和村里人一样,搞起了家庭养殖。
谭老师的家距离学校二三里路,每天来去匆匆赶回家吃饭,坐骑是一辆破旧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很有特点,只要骑行,车铃和护链板一起响,那响声不亚于隆隆机器。因此,每天只要听到一阵咵咵乱响之后,不用猜就是谭老师到学校了。同事们都劝谭老师拾掇一下,他说拾掇了N次了,跟人一样零件老了拾掇不好了。同事们打趣谭老师的坐骑属于贼不偷,他淡淡一笑说等来年就换一辆新的。
谭老师每天地骑着他的“贼不偷”丈量着家与学校之间的距离。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晚上贼会光顾他家,悄悄吹了迷药,偷走了他家即将出栏的五头大肥猪。
记忆中的那天午后,雪后的太阳懒洋洋的低垂在天空,没有一丝温度。屋檐下,时不时有雪花的眼泪飞下来,落在地上,落在发梢上落在衣领中。男生们靠着墙跺着脚挤旮旯,挤得热火朝天争得面红耳赤,女生们在教室前打雪仗,跳着喊着好不热闹。就在我们玩的尽兴的时候,不知谁眼尖看到了谭老师,同一个眼神相互间迅速传递,然后便不约而同冲向教室。没等坐下,谭老师已走进教室,顾不得擦掉眼镜片上的水滴走到我跟前,让我去他办公室。教室里静悄悄的,我的小心脏剧烈地跳着。我纳闷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一脸焦虑的谭老师出了教室。
到了办公室,受宠若惊地接过谭老师递过来的一杯水,我不知道谭老师唱的是哪出戏。他示意我坐下,欲言又止后紧张站起身,搓着双手走到窗户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我被老师这一举动搞懵了,怯怯地问他有啥事。
谭老师在窗前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告诉我前天晚上,贼娃子把他家的五头猪偷走了,据可靠消息说卖给我们镇附近村子的屠夫了。
“谭老师,您没报案?”我站起身问道。
“报了,民警让等消息,可两天过去了,他们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只好自己打探了。”透过镜片,谭老师的眼里满是失意。
“你家距离龙台坊远不?”谭老师欣喜地问道。
“不远,就在我们小镇的北边。”
“今天下午都是副课,我帮你请个假,能不能帮老师去龙台坊一趟?”谭老师说完一脸不安和愧疚。
我不解地问:“谭老师,我能帮啥忙?”
看到我一脸狐疑,谭老师忙解释,只要在那个村子找到门前有变压器的那户人家,看看他家的院子是否有猪就行了。听完老师的一番话,我觉得他真可笑。但看到他一脸愁云,真不好意思拒绝。答应他我试试,那个天真的中年男人居然拿出笔和纸,使出他的看家本领一边画图一边讲解。他讲的很仔细,眼睛透过镜片满是希望。为了不让谭老师失望,我只是一味地点头。那一刻,幻想着自己是神探狄仁杰,是见义勇为的勇士。
待到一切交代完毕,谭老师推出他的“宝马贼不偷”时,我头嗡一下大了。天哪!与其让我与它结伴而行,还不如我自驾十一路汽车回去痛快。想我一青春少女,怎能让这“贼不偷”毁了清纯形象?果断拒绝走出校门,而谭老师执着的让我哭笑不得。他推着“贼不偷”快步追上我,又递给我一双破洞的线手套。
覆水难收,何况他是我的班主任,一个丢了五头猪的受害者。面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我唯有接受。
雪后的天,冷的出奇。我把那双破手套垫在车把上,骑着“贼不偷”,在咸户公路上是一道奇特的风景。每前进一步,“贼不偷”就撕心裂肺地干嚎着,手被冷风吹得生疼。“贼不偷”惨烈的哀叫声总会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我低下头,把半个脸藏在围巾之中,用尽力气把愤恨发泄在“贼不偷”身上,越是报复它越吼得凶猛。我绝望了,真想把它扔在路边一走了之。可一想到谭老师忧郁的眼神,我心软了。
虽说龙台坊距离小镇二三里路,但没有亲戚在那个村子,也就没理由去那儿。历史上,龙台坊为汉朝皇家上林苑。三国时的《上林赋》就有关于龙台的记载,唐姜晞《龙池篇》也有一句:始见龙台升凤阙,应如霄汉起神泉。岁月流逝,曾经的皇家上林苑被岁月冲得了无痕迹,曾经的皇室血脉也不知在战乱中去了哪里,只在关中腹地留下这一美丽的地名,从繁荣走向沧桑走到今天。
八十年代初,勤劳的龙台坊人一部分人干起了屠宰业,因为诚信在方圆百里都有名气。我不知道,谭老师从哪得到的消息,一定就认为他的猪被卖到了龙台坊。即便是屠宰户买了,他的猪有啥记号?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要回?再说,已经两天过去了,即便是小偷卖给屠宰户,贪心的早就将猪变成银子了。那一刻,谭老师的形象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
手被冻得通红,再也忍受不了“贼不偷”的哀嚎。我下车后将手中的破手套狠狠地扔向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一刻,有骂人的冲动。我最想骂的是那些可恶的小偷,有手有脚为啥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五头猪啊,那可是一个家一年的希望呢。五头猪,也是师娘的救命钱。想到这儿,我跑进麦田踏着厚厚的积雪拣回手套,再一次奔向目的地。
不是周末,我没有理由回家。怕被熟人碰到,只有绕道去龙台坊。下了咸户路,六号路在雪后被来往车辆碾得惨不忍睹。“贼不偷”在泥泞中终于不吼了,我推着它象推着一列火车。不一会儿,我便累的精疲力尽,“贼不偷”也躺在泥泞之中。我在路边找来一截树枝,一边抢救“贼不偷”一边埋怨自己,不该接这烫手山芋。可一想到我若半途而废,回去要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圆谎,我便打消了退缩的念头。毕竟,相对于撒谎,我更愿意用尽力气与“贼不偷”做斗争。
踩着泥泞,推着“贼不偷”艰难地挪动着,又冷又饿。那一刻,想象着自己就是过雪山过草地的红军小战士,唯有咬牙坚持到底。
一路艰辛终于达到目的地,凭着那张图纸的印象挨家挨户寻找,走遍了整个村庄,也没找到相对应的电线杆和那户人家。我绝望得想哭。
当我满身泥泞地推着“贼不偷”回到学校时,夜幕已经降临。谭老师在办公室焦急地等着我,桌上的两只碗扣着饭菜。
顾不得吃饭,我将所看到的一五一十给老师简单地做了汇报。当我说到没有找到和电线杆对应的那户人家时,谭老师苦笑道:瓜女子,变压器不是电线杆,都是老师不好,这大冷的天让你白跑了一趟。咱不说了,赶紧吃饭赶紧吃饭。
那天,我既疲惫又羞愧,十六岁的人了,居然连变压器都不认得,这就是偏科的痛。那次事件,成就了我令人啼笑皆非的传奇。那年冬天,只要想起我就想笑,但只要看到谭老师,我就没了笑的欲望。
直到第二年春天,谭老师的五头大肥猪也杳无音讯,他的鞋上再也没了草末和麸皮,陪伴他的还是那辆“贼不偷”,每天撕心裂肺地吼着,吼着,吼着……
那年,我十六岁
网友评论
这描写太深刻了!
小辈默默支持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