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开着自己的小车行驶在拥堵的北京五环路上。我早已习惯了庞大而缓慢的车潮,静静地观赏着前方的车辆:有时因为两车追尾而停在道路中间,引发四周司机的不满;有时某辆大车在三条行驶道间来回的乱窜,但司机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热舞般的快感,就被交警拦住处罚;而有时会碰上一些性格暴躁的司机朋友,面对不打转向就加塞的车辆,他们狂按喇叭甚至开窗国骂以表抗议……有时我会想,这是多么有趣又无趣的众生相啊,在五环路开上一个月的车,半个人生的苦涩好像都能感悟出来了。
北京的空气是苦涩的,多吸上一口都会感觉自己离地狱又近了一步;所以除非是车内憋闷的厉害,否则没有谁会喜欢打开车窗拥抱这股气息。不论天气冷热,我都会让车内的空调运转起来,听到机械发出的摩擦声,有时却会让我深切地感到,自己和机器其实没什么区别,每天只是不断地工作运转,发出噪音而已。
堵车堵得越久,我就越会认为自己和其他正在驾车的司机不在一个维度上,我应该是在另一个空间,他们身上正在发生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也永远不会和我产生什么有意义的联结。导航一直提醒我前方还有7公里严重拥堵,预计行驶时间30分钟,并且俏皮地安慰我不要心急,我笑了,如果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放下急躁回归平静,那么世界早都和平了。人的急躁来自于人追求的目标,如果一个人始终漫无目的,那么他也就没什么可急躁的了。我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中抽离出来,让我的车与我变成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我与不断被我“亲密摩擦”的汽车发动机外,别的啥都没有,就算有车突然插进我所在队列的前方,我也当他只是一个发情的动物,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前车的屁股而已,实在是跟我没啥关系。
车载广播里面播放着今日新闻,除了某处又发生了听起来不得了的事情之外,就是邻里家常的一些琐事。听完这些广播内容我逐渐发觉,不仅仅是这个国家,整个世界的人们都在重复着进行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因为时间不一样,所以被称为“新闻”。前段时间某外国政府首脑与另一个国家达成了一个协议,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撕破脸又反悔,再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达成了双方满意的协议,他们因为这件事情折腾了好长时间,结果与刚开始时竟然没有任何不同,有趣的是,每次他们重复这些无聊的“国际政治”行为时,新闻都会着重报道一番,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系列行为中重叠发生的部分,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几个长得差不多的橘子中,挑出了一些形状完全不同的核,然后高兴地与大人分享他的发现,而他的发现只是几个长得看似不同的核而已,他管这个叫“新闻”。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为了不让车里空气过于浑浊,我逼不得已打开了车窗,用喜爱的烟草味遮盖路上的尾气。在拥堵路段行驶了差不多4公里后,导航又传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前方增加了3公里的拥堵路段。我往车外吐了一口口水,眉头变得紧皱,但我转念告诉自己,这样愤怒是没有意义的,于是又把我的灵魂从五环路上抽离出来,开始享受这段额外增加的“旅程”。香烟燃烧差不多过半,可汽车却只挪动了几步,我看到前面的车辆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折磨,几乎都打开车窗抽起烟来,我顿时竟然觉得他们都是知己一般的人,懂得在烦闷中找到寄托。
这时,我的广播里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噪音,我试着切换了几个频率,但几乎所有的新闻电台都无法正常播放,“可能是信号不好吧,这种事常有的。”我想着,对这个事情也没太在意,于是打开了手机中的歌曲,身体伴随着节奏晃动起来。但是歌曲刚放出不到2分钟,也停止了,无论怎么切换歌曲,都显示正在播放,然而却发出和广播中一样的无线电波噪声,所有的信号也都消失了。
“真他妈的见鬼了!”我脱口而出这句话,音乐与广播可是我无聊行程中唯一的寄托,现在这个破车是想闹哪样?不过我慢慢发现不只是我一个人遇到这种情况,周边的司机们都在不停调节着自己的手机或者广播,虽然听不到他们车内的声音,不过基本可以判断他们的信号也都失灵了。
又过了一会,我的车喇叭竟然自己响了起来,我急忙按了几下喇叭按钮,但是没有任何变化,旁边的车辆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响起了喇叭,这种不间断的喇叭声响彻天际,吵嚷地让人头疼。司机们都打开了车窗,他们望向旁边的车辆,试图搞清楚发生这种事的原因,他们面面相觑,然而没人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也很好奇这种事,但我看到他们的样子,却莫名地感到有趣。
时间又过去了5分钟,所有的喇叭声停止了。车载广播中传来了一个声音,音色很奇怪,像是在夹着嗓子说话,广播里说道:“图图卡星球的生物们,你们好,我是来自拉竹星系的高等生命,很抱歉,你们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因为你们太低等太下贱了。哦对不起,我要进入正题了,嗯……”随后广播中传来了一阵翻本子的声音。我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如果真的是外星人,还需要纸质笔记本记讲稿吗?我向左右两边望了望,看到大家都听到了这段广播,这段广播是强制性的,不论我如何摆弄按键,都无法关掉,真是高明的把戏!
这个来自拉竹的外星人没过多久后接着说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非常荣幸地被选为了本次实验的样品。接下来我会把你们放在一个笼子里,然后你们必须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就无法离开这个笼子。”
实验?笼子?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些听起来熟悉但在这种情况下却非常陌生的词语时,灰色的天幕中降下了几个庞大的铁柱,将我们周围紧紧地扣住。所有车辆被迫停止在原地,许多执意前行的车辆被铁柱压成了肉饼,铁笼围出了肉眼可见差不多直径5公里的区域,人们恐慌的尖叫声不断地响起,我们就被困在了这里,开始任由这个外星人摆布。
“首先,嗯,我想知道,你们赤身裸体是什么样子。”听到外星人的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要我们去除掉唯一遮盖羞耻的东西吗?不过,在一个外星人面前,我们只不过是小白鼠罢了,谁会在乎小白鼠是不是穿了衣服呢?不过我们作为小白鼠,在一群小白鼠中间,这种自尊感还是让我们无法主动做出这种行为。
外星人见没人响应他,于是愤怒地说:“看来你们不接受惩罚是不会学会服从了,真的是低等生物,和错克一样的低等生物!”没人知道他说的“错克”是个什么东西,没准是他们星球上的蟑螂吧?突然从天上又降下了几个大铁柱,正正好好地砸扁了几十辆车。我吓傻了,原来这个外星人真的把我们看作是畜生,杀死我们就像碾死蟑螂一样。所有人迫于压力,都脱下了衣服。
外星人很满意,他接着说道:“都站出来,站在车顶上。”
人们配合着站在了这顶上,五环路上顿时站满了赤身裸体的人。见到此种情况,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有时我 的确会对某个赤身裸体的美丽女子有一些性幻想,但这么多人裸露着身体密密麻麻地站在如此紧凑的空间里,与成堆的鼠群应该并无二致吧。
“丑陋,真的是丑陋!”外星人厌恶地说,“穿上你们的衣服吧,低等生物果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我们任凭这个外星人羞辱着我们,没人敢吭声,人们对于死亡的畏惧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尊严为何物。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并且坐回到车里,等待着外星人接下来的指示。
“刚才我是想确认你们的生物形态,现在,实验正式开始。”外星人的语气变得平和且戏谑,“我将会把你们所有人放在另一个空间里,你们要做的很简单,那就是跑,从起点开始跑,我会抽取前1000名,后到的人,不好意思,只能被处决。”在他说罢,我的面前瞬间变了个样,前面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望不到尽头的道路。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跑道上的灯光能够指引方向。外星人说:“我数到三,所有人开始跑,3,2,1!”我来不及对他的要求产生任何疑问,就马不停蹄地奔跑起来。自从来北京后,我还没有时间这样跑过。许多人由于长期缺乏锻炼都被我甩在了后面,我一边跑一边想:“外星人是要筛选出身体强壮的人类吗?看来我们真的成为了待宰的羔羊。”绝望笼罩着我的心头,但我还不想现在就死,我要一直奔跑。我一个又一个地超越了前面的人,朝着看不到终点的方向冲去。我可以听到被超越的人悲凉的呼喊,有些已婚女士们抱着自己的孩子艰难地奔跑;有些成家的男人却扔下妻子孩子独自玩命狂奔;而有些恋爱中的男女相互扶持着奔跑,结果步伐越来越慢,被人潮淹没;还有人试图抓住我的衣角,应该是要跟我同归于尽,但我狠狠地一拳打过去,然后继续玩命地跑着……跑了大概十几分钟,我面前的景象突然又变回了五环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这种剧烈的疲惫感却证明我的确拼命地奔跑过。
外星人满意地说:“名次出来了,很遗憾,1000名以外的可怜虫们,我要和你们说再见了。”随后,天上又降下了无数根铁柱,压扁了更多的人,哀嚎声环绕着四周。虽然我很庆幸自己活下来了,但因为从未见过如此惨烈血腥的景象,在过度惊吓后,我流出了眼泪,直接瘫倒在地上。目前铁笼中剩下的人,应该正正好好是1000人。
外星人没有立刻说出他的下一步安排,似乎他正很享受地在看着我们无助的求饶。活下来的人中男性居多,肉眼看能占到六、七成。但不论是男是女,几乎都跪在地上向天空中那个看不见的魔鬼大声的哀嚎与咒诅。周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我闻到这股气味后开始不适地干呕。
过了一会,恐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接下来的实验是考验你们的智力,我将会给你们出5道题目,只要答对3个以上,就可以活下来。”接着,我的车窗玻璃变成了一块电子屏幕,其他人的也一样。屏幕上出现了一大堆我完全不认识的符号,也许时外星人的文字,没有题目,也没有选项,只是单纯的出现了一个5×6的长方形图形阵列,阵列由各种我从未见过的符号组成,似乎是让我们选出不一样的那个。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感叹道:这跟智力有什么关系,完全就是拼运气,运气好就能选对了,运气不好就完蛋。哎,突然感觉,怎么跟人生有点相似呢,这么一看,外星人也许很懂我们吧?
也许这些题目中有某些规律,但我一点都没发现,一般来说,我是最讨厌数学逻辑这类的问题了。不过令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乱选一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地选对了3道题。就在所有人完成答题的那一刹那,天空再次降下了几个铁柱,这次我没有前两次那么惊恐,我平静地看着那些不幸的人们被压成了肉饼,那一刹那间,我竟觉得那本应该就是他们的宿命。这一次筛选之后,人数剩下了差不多只有一半,不过男女比例貌似平衡了许多。
“很好,很好,你们做的很好。”外星人对我们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他说,“我很好奇,你们平时用什么来度过无聊的时光呢?向我展示一下!”
如何度过无聊的时光这个问题,让我紧绷的心情得到暂时的缓解,我们以为他还要提出什么难以实现的要求。不过这个问题着实让大家都沉思了片刻,平日里人们都很忙碌,忙碌久了日子也就变得无聊起来,无聊时就需要有一些活动用来消解无聊。我唱起了歌曲,我平时自己闲下来都会在软件上K歌,唱的虽说不是那么动听,但我自己每次听到都会被自己真挚的情感触动到。周围的人有的人在健身,有的人摆起了瑜伽的姿势,有的人拿出了电脑看起电影来,有的人则翻开杂志,有的人则比较露骨地做起了从祖先时期就延续下来的单身汉所喜爱的原始活塞式运动……
没有人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外星人到底想要看到什么答案,差不多10分钟过后,他再一次说话:“好,现在我要开始进行选择了。”很明显,这次筛选全凭他的心情,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们这几百人的行为都看到了,不一会,云中再一次出现了铁柱的影子。我紧张地等待着这场判决,随着铁柱飞速降落,我咽下了口水,自己又活下来了,这次的情况应该是,几乎没有任何肢体动作的人被杀死了(幸亏我在唱歌时可谓声情并茂,甚至会加上点舞蹈配合)。
现在再向周边一看,人数仅剩下差不多几十个人。外星人终于说出了他最后的要求:“在我来到这颗星球时,见 到了一种我非常喜爱的生物,它们很可爱,所以,我会把他们送到你们身边。你们要做的就是征服他们,像我征服你们一样!(说到这句话时,外星人发出了轻微的冷笑声。)你们如果成功驯服了他们,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铁笼,实验也就结束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要结束了,我还是有机会逃离这个地狱般的牢笼。外星人说他认为这种生物很可爱,那么相比一定不是什么猛兽,不过像这种喜怒无常的外星人,放在他们星球上没准也是个变态,所以,没人知道他会变出什么来,狮子、老虎也都没准。
外星人又开始了他的倒数,他数完三个数后,我们所有人的车子都变成了……变成了巨大的鸭子!和车一样大的鸭子,活生生地在我的旁边奔跑跳动着。不过因为鸭子的体型太大了,随便一直鸭子撞到我都会把我撞出1米远,随便一直鸭子的脚蹼踩到我都有可能把我踩死。我慌忙地躲避着乱窜的巨型鸭子。幸存者们不断地想办法去驯服这些鸭子。有的人拿出了兜里剩下的一点零食,但是鸭子好像不吃这套;有的人试图去抚摸鸭子,让它们安静下来,但是没有作用;有的人甚至想要给鸭子递烟,这人平日里应该很会讨好领导吧?算我在内仅剩的几十个人开始了和鸭子的战斗。平日里看到鸭子也会觉得可爱,不过这么多的举行鸭子就像是猛兽一般,不仅难以驯服,还很危险。
在尝试了无数办法都无效后,我决定硬碰硬。当一只鸭子向我的方向奔跑过来时,我看准时机抓住了鸭子的翅膀,鸭子疼痛地叫了起来,随后我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住它的脖子,任凭他挣扎哀嚎,接着,我的一条腿调整姿势后顺势地跨上了它的后背,将它像马一样骑起来。刚开始时这只鸭子左右乱晃想要甩开我,但我就是死死抓着它的脖子不放手。折腾了一阵子后,它似乎放弃了,于是我用力拍打它的身体,骑着它向铁笼边疾驰而去。其他人应该是看到了我的全部行为,他们也开始跨上鸭子的背部,这不是个什么难事,基本所有人都成功了,我们一同骑着几十只鸭子,在五环路上疾驰,向着铁笼的边缘狂奔。我们欢呼着,尖叫着,此时的鸭子是自由的象征,比任何奔驰、宝马这类的豪车都要珍贵得多;我们每个人如同打了胜仗的骑士一样,享受着征服鸭子的喜悦。当我们骑着鸭子最终到达铁笼边缘时,眼前的光线突然变得异常明亮,晃得我没有办法睁眼,随后,我就不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当我醒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同事与朋友们都在我的身边,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人说我是因为加班劳累而晕倒,有的人则说是我喝了太多酒导致昏迷不醒……面对我的昏迷,人们有着不同的答案。我没有做任何解释,将头转向窗户的方向,看到明亮的阳光照进了病房,我问他们北京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们都说没有。于是我继续忽略他们接下来的谈话,望向那缕金色的暖阳。
过了几日,医生说我已无大碍,可以办理出院了。我的家人将我接出医院,当他们问道我为何会昏倒住院时,我直接说,我不知道。他们觉得我神秘兮兮不可理喻,想必是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全然不理会他们对我的看法,继续走在医院的路上。
今天北京的空气比以往好很多,没那么难闻,医院的植被还会传来阵阵清香。我享受着这种惬意的氛围,毕竟出院之后,等着我的依然是那些繁重的工作。而就在我们走到医院大门门口时,一排鸭子从我的面前经过,它们走到我正前方时,整齐地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我,随即又按照原来的路线继续走去。我的家人看到这些鸭子后,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看看你,也就剩下一群鸭子愿意搭理你了!”随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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