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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小说评介|《小阳春》:写尽理想与现实冲突下的失意人生

白先勇小说评介|《小阳春》:写尽理想与现实冲突下的失意人生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1-06-08 23:16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小阳春》,白先勇 著,收录于《寂寞的十七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校园里大古钟的钟声从樊教授二十岁时便在其心头荡漾。那时,钟声好似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在召唤着这个年轻的学子,循着一声声召唤,二十岁时的樊教授“胸襟骤然开阔得快要炸裂了”。那是鼓荡的理想在昂扬高歌,这让还未饱尝失意和冷寂的年轻人在对理想的追寻下遵从内心的渴念而奋跃前行。

    这段前行在小说《小阳春》里是年轻时的樊教授“一听到钟声就夹着书飞跑,脚不沾地似的,从草坡上滑下来,跳上石阶,溜到教室里去,那时他才二十岁呢!”白先勇形象地刻划出年轻人的生机和活力,在笔锋激宕的转折下,这份生机和活力又铺张成当教授讲错了书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会一把抓住教授的痛脚,让那些老先生们面红耳赤的无畏之勇气。

    唯有海因斯教授发现了这个青年学子的才气,他鼓励他,“称赞他是最有希望的青年数学家”。这让樊教授在二十岁时就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志向,“我要创造一个最高的抽象观念!”青年人的无畏如同十月天下午晶亮夺目的太阳,刺目而绚烂,映照着樊教授记忆里的一件杏黄色的绒背心,在校园最高的草坡上,炸裂出这个“天之骄子”溢满全身的自豪。

    “杏黄色的绒背心”,在小说里用出现了五次的频率闪耀出理想在樊教授记忆里的遗存。他永远都忘不了曾经的志向,纵然失意一生,却在对志向的回望下,内心残存的恰似青年人的激情仍然时常驱动着这个五十多岁的老教授沉浸在自己所热爱的事物中难以自拔。只是,这样的激情或多或少带着失意后对一个伟大的梦的依恋,这让一个老人心中的那份不舍浸透着岁月的悲酸。

    五十多岁老人眼里,十月天下午的太阳不再晶亮夺目,“浅蓝天空里那团白光,晶亮而冰寒”。在迟暮的心绪的支配下对自然万物的打量确实同二十岁的人不一样。樊教授二十岁时仰望天空,他眼里当能看出一片寥阔的宇宙。如今,望着天空的这个老人,“眼睛迷成了一条缝”。长久的失意限制了一个人的视野,令其囿于生活的困境而拘谨、而局促。

    《小阳春》里有不少环境描写,那些凄清的用词将十月天衰残的景致描摹的准确、精到,而这,正是一个老人迟暮之年的写照,其中所渲染的无尽的失意在文字间萦绕低徊。这份情感的意绪是樊教授的愤怒、欠缺、痴颠种种心境的综合,它们构成了樊教授失意一生的全部,亦是这个老人无法获得完满之内心苦闷的根源。

    海因斯教授曾经的寄语和鼓励让樊教授撇开那些太过具体和狭隘的东西,追寻着能够蕴涵一切的“最高的抽象数学观念”。这是贯穿着才气的自信,在它的撑持下,教了几十年初等微积分的樊教授蓦然回首,“好像失去了些什么东西一样,追不回来,再也追不回来了”。这里的失去作者没有明言,这就让“失去”本身沉重的跟大古钟的钟声似的压在樊教授的胸口,作为滋生神经质症候的契机时常令樊教授陷入念叨过往和追忆理想的忧郁境地。

    处于这一境地的樊教授,“心中窝着一腔莫名的委曲”。委曲来自于“那本翻得书边发了毛的初等微积分”。这本书陪伴了樊教授几十年,书上的内容他每年都要重复地向学生讲授。对曾经获赠海因斯教授寄语的樊教授而言,那些太过具体的内容在其年复一年的翻检下早已失去了可资钻研、推究的意义。樊教授的志向是进阶,他要想出一条伟大的数学定理,而不是在狭窄的点、线、面这些三度空间耗费精力。

    多么值得珍视的理想,却在具体、可感的现实生活面前遭受到无法逃避的逼迫和挤压,它们化作生活中的暗礁,变形为各种让樊教授难以割舍的挂念。这些挂念在小说里以日常的居家生活为代表,形象鲜明的揭示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最终在居家层面以理想对现实的妥协而完成了无奈又令人信服的矛盾展现。

    有了女儿丽丽的樊教授,将精力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一个伟大定理的创造中。那是他的一个梦,梦中的世界抽象又神秘,梦中的樊教授庄严而神圣。这是一种献身式的追寻,需要沉浸其中的拼搏和一份不容他人打扰的静谧。如果说拼搏是樊教授自身的信念,那么,一份静谧则来自于他人懂得之后对“静谧”的营造。

    女儿丽丽的吵闹让樊教授无奈,在“父亲”这个角色所赋予的责任意识的主导下,樊教授唯有以“皱眉头”的方式强抑现实生活对理想冲击下内心的不快。妻子素琴大唱赞美诗的杂音,则让樊教授彻底愤怒。愤怒中,樊教授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高喊,“我一定要创造一个最高的抽象观念!”信念同现实的交战让才气渐渐消磨在与庸常的生活长久的抗拒中。终于,樊教授成了讲授初等微积分讲了几十年的普通教授,理想中的那个创立“樊氏定理”的伟大数学家的梦已离他越来越远。此番失落中,时常念叨过往和追忆理想的樊教授所突显出的神经质症候同大唱赞美诗的妻子一样在女佣阿娇眼里都成了一对怪人。

    阿娇,在小说里以旁观者的视角不无揶揄地透视出樊教授和太太不被理解的怪异。自从女儿出了意外,横遭夭折,原本就活在各自的世界缺少交流的樊教授夫妇二人变得更为封闭。失去了女儿,樊太太素琴依然故我的前往教堂祈祷,次数比女儿在世时更加频繁。这是另一种梦的展现,一个被信仰主导而失去了同生活的调和力度的悲伤之梦。女儿的死与樊太太的疏忽大意不无关系,因此,教堂成了樊太太纾解哀思的寄托之地。它同时也是樊太太的一处逃避之所在,逃避樊教授神经质般的念叨和斥责。

    樊教授的神经质在阿娇的意识流动里,是樊教授的手在阿娇颈子上慢慢地抚摩。在这如同父亲对女儿的关爱下,理想幻灭的樊教授用攫取眼前他能攫取到的一切的方式来慰藉自己一生的痴迷和伤悲。这是樊教授个人的悲剧,却又何尝不是对陷入“中年危机”的群体共同的揭示。揭示出在理想和现实处于无法调和的矛盾下,人生的失意会成为普遍性的集体经验而难以绕开。


    (全文完。作于2021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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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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