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城郊外有一座仙山，山上常年白雾缭绕，恍若仙境。此山名水淼山。传说，有一位打猎者在打猎时曾恍惚中听到过一个缥缈的声音，“这山中的走兽皆生出了灵智，你今日若将他们打杀。来日，他们必报仇与你。天道轮回，因果流转，人与妖本是互不干涉，若你今天要破了这界线，来日，你必是要承受那因果……”

      “什么仙山，都是骗人的。我们来这玩过这么多次，别说仙人，就是人影都难得见一个。”“要不我们把傻子扔在这山上，看看有没有仙人把他带回家去。”“你这注意好。”“小傻子，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吧！你找我们。找着了我们，我们就带你去街上买冰糖葫芦。”“好啊好啊！吃冰糖葫芦。”小小的他笑得乖巧。

        过了许久，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三个大哥哥。他就开始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爹爹，我找不到大哥哥，爹爹，爹爹你在哪呀！爹爹……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太阳落山了，残霞慢慢的吞噬所剩无几的光亮。他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呜……爹爹……爹爹……我怕……爹爹……呜呜呜呜……”小小的他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他真的怕极了。

      忽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哽咽的他拉了起来。用丝巾将他脸上的泪痕擦了一下。“小孩，你的家在哪呀！”他的声音悠远，让人感觉不真实。他一听这话又泪眼朦胧了起来“我，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唉！原来真的是个傻子。”那人深深的叹了口气，似无奈。“罢了，你暂且跟我一段时间吧！待我找到了你家人再将你送回去。”话罢，那人就将他揽到了怀里，向住处走去。

      “你是不是我爹爹派来找我的。”他仰着头认真的看着那人。那人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我不是坏人，我会帮你找到你的爹爹的。”“那你会要我给你糖葫芦吗？”“不要，我不吃糖葫芦。”“真的吗？”“真的。”青槐看着一脸纯真的小孩，止不住的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用糖葫芦来收买别人，那长大了还得了。”青槐摸了摸小孩的头，温润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楠柯。”“楠柯一梦，倒也应景。我叫青槐，你叫我青大哥便好。”

      “青大哥。”楠柯乖巧的喊了一声。青槐笑了笑，从袖子了拿出一个绣有槐树的锦囊。他将锦囊系在了楠柯的身上。“以后你若是再走丢了，就打开这个锦囊喊青大哥，我就会出现，带你回家。”“谢谢青大哥。”青槐摸摸他的头，笑道，“你今晚先在我这睡着，待到天亮，我就带你去寻你爹爹。”楠柯乖巧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青槐就带着楠柯下了山。不久，他们就见到了正在寻找楠柯的家丁。楠柯被他爹爹带走了。走之前，楠柯和青槐说，“青大哥，以后我还来找你玩，好吗？”青槐笑着点点头，“你若是能找到上山的路，那你便来找我吧！”楠柯高兴的笑了。

      因为答应过青槐不能将看见他的事和别人说，所以楠柯只能一个人找上山的路。他爹爹害怕他又走丢，还特意派了人跟着他，寸步不离。但，楠柯答应过青槐，只能他一个人上山。所以他和他爹爹再三保证他一定不会走丢。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他爹爹叹了一口气，同意了。

      鬼使神差的，竟然被楠柯找到了上山的路。他一上山便大声的喊着青大哥。青槐被他吵得无奈，终是出来见了他。

      “青大哥，你看，我带了糖葫芦，我们一起吃吧！”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也许，冥冥之中自己和他有着些许缘分。青槐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楠柯手里的糖葫芦。道“你这糖葫芦我收了，就当上次送你回家的报酬。”楠柯不懂，但他知道，青槐收了他的糖葫芦就意为着青槐愿意和他一起玩，愿意当他的朋友。

      “青大哥，你带我去玩吧。好吗？”看着满怀期待的楠柯，青槐不忍扫他的兴。于是他将他带到了山林的深处，一个长满各种奇花异草的地方。

    “这个是忘忧草，吃了后可以忘记一切烦恼。”“那这个呢？”“这个是美人唇，是一种致幻草。”虽然青槐很有耐心的讲解，但楠柯的心却总是飘忽不定。他总是好奇的看看这朵花，摸摸那朵草。看着活泼的楠柯，青槐的唇角微微勾起。

    “啊，兔子。诶，兔子别跑。”楠柯迈着小短腿追赶着兔子。兔子一看到有人追她就急忙窜到了青槐的脚下，似在寻求青槐的庇佑。青槐好笑的将地上的兔子抱起，摸了摸兔子的头，安抚了一下兔子。随后，他便将兔子轻轻的放到了楠柯的怀里，对他道“你吓着她了。”楠柯也学着青槐摸了摸兔子的头，道“对不起啊，小兔子，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吗？”“呵，你真是单纯得可爱。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向兔子道歉的人。”青槐看着坐在地上抱着兔子的南柯，眉眼都温柔了许多。这孩子难得的赤子之心，可莫要让这红尘污染了它。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楠柯去山上的次数越来越多。青槐也越来越放纵他。

      转眼间，七年就过去了。南柯已经二十有一了。但楠柯还是一副痴傻样子。这可急坏了楠老爷。别人像楠柯这样的年纪，孩子都落地了。楠柯的婚姻始终都是楠老爷子心中的一根刺。

      “青大哥，爹爹说要给我找一个媳妇。他说以后我就有人陪了。以后我们就可以三个人一起玩了。”楠柯面容俊美，他若坐在那不说话，那他必定是一个面庞如玉的公子爷。他一说话则硬生生的破坏了他身上的温润气质。

        琴声忽的一顿，青槐抬头认真看着面前的楠柯。这个孩子眨眼间就这么大了，想当年他才到自己腰间，如今竟是和自己一般高了。听闻他要娶媳妇，他本该是高兴的，但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反而心中添了些许烦躁。这就好比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被别人拱了一样。

    “你爹爹给你娶媳妇自是好的。以后你要多花点时间陪你媳妇，再不能到处乱跑。”青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气愤。“我不会乱跑的。以后我带着媳妇一起来找你玩。媳妇可以陪我一起听你弹琴，一起听你吹箫。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小兔子，一起去山谷里摘花……”

    “你以后不必再来了，我要闭关一段时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你下山吧！”青槐打断了楠柯的话。

    “青大哥，你不喜欢我的媳妇吗？”“没有，你走吧！”“我想去山谷里看兔子，你陪我去好吗？”“我累了。”“……青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楠柯的眼眶中泪光闪闪，可怜兮兮的看着青槐。

    青槐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楠柯，我今天真的累了。我们下次再去，好吗？”“哦，那青大哥你去休息吧！我就在这等着你。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去。”青槐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青槐将琴收起后就进了内屋。留楠柯一个人坐在外面。楠柯闲来无事，便坐在地上将飘进屋里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拾起。一个时辰过后，恹恹的楠柯忽的站了起来，面带笑容的下山去了。

      在南柯离开不到一刻钟，青槐就出现了。看着叠在一旁的落叶，他眼中闪过一丝伤心。和自己在一起终归是无趣的，也许他们的缘分就止于此。拂了拂袖子，堆积的落叶便向屋外飘去。叶子落地的那一刻，那个青色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微风一吹，落了地的叶子又飘进了屋内…… 

    待到楠柯兴高采烈的回到小木屋时，青槐已经走了。楠柯又一次体会了当时找不到回家的路时的慌张和着急。他大声的喊着青大哥，但只有那清冷的回音在这空旷的屋子里不断盘旋……

  手中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楠柯连忙将它捡起来，细心的擦干净。“青大哥，青大哥，你在哪啊！我们不要玩捉迷藏好不好，我不喜欢捉迷藏。我找不到你的，你出来，好吗？青大哥，青大哥……”喊着喊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像一粒粒珍珠，清脆的砸在地上……

    那天，楠柯是被找上山的家丁给带回家去的。

    “大师，你说我儿是不是中邪了。”“依贫道看，令郎是被山中的精怪迷惑了。人妖本是互不干涉的，你以后只要不让他再上山就好了。”“那我总不能一直把我儿锁到房间里啊！”“你可为他找一个随时能伴他左右的人，收收他的心。”“那大师可为民除害，顺道除了山中妖怪，省的那妖怪再魅惑人。”“不可，令郎每次上山后都能平安归来，就说明山中精怪并无害人之心。万物都顺时而生，若他们不作恶，我们便不应该去打搅他们。”“这……”

      送走大师后，楠老爷站在楠柯门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十四岁那年就像中了邪一般天天往那水淼山跑。自己本是不愿他去的，但看他每次都安然无恙的归来。自己便想着也许他在那是交到了新朋友，没想到竟是被妖怪迷了眼。这都怪自己太过放纵他。唉！

      “儿啊，你可记得庄伯父？”“爹爹是要给我说媳妇吧！我不要媳妇了，青大哥不喜欢我娶媳妇。”“你说的青大哥若真待你好，他看见你娶了媳妇，他也会高兴的。”“胡说，青大哥不高兴。青大哥都不理我了。”“不会的，等你成亲那日，你就将青大哥请来，他必定是会祝福你的。等你成亲了，你可以时常将青大哥请来我们家做客。这样他就不生气了。”“爹爹不骗我？”“爹爹怎么会骗你呢？”“好，那我现在就去请他来我们家做客。”“好，爹爹同意你这一次。若你将他请了来，那我以后便不再干涉你上山。”“那我现在就去将青大哥喊来。”话才刚落，楠柯就迫不及待的走了。楠老爷看着楠柯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青大哥，青大哥，我请你去我家做客，好吗？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楠柯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无人应和。“青大哥，你还是不愿谅我吗？……青大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别离开我……求求你了……青大哥……”

    楠柯在小木屋前静静的站着，好似要站成永恒。原本还晴朗的天气像是感应到了楠柯的悲伤，没过多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水重重的打在楠柯的脸上，打湿了他的发，他的眼。雨水划过唇角，咸咸的。那个时候楠柯才知道，伤心时，雨水都是咸的。楠柯伫立在那蒙蒙的细雨中，站成了一尊雕像……

    白色身影轰然倒下，溅起些许泥水。雨还是密密的斜织着，没有人在意……

    楠柯被家丁送回家后昏迷了整整一天。醒后，他却是不复从前。他的眼神变得呆滞，话也少了许多。为此，楠老爷还将庄小姐请到府中开导他。事实证明楠老爷是对的。楠柯不久便恢复了。只是他闭口不再谈“青大哥”的事。

      “柯儿啊，你和庄小姐玩得开心吗？”“我和颜儿姐姐说叫她做我朋友，她同意了。”“那你喜欢她吗？”“喜欢。”“那真是太好了，你庄伯父早就有将庄小姐许配给你的想法。要不下个月你们就成亲吧！”“好啊！那以后颜儿姐姐就可以天天陪我玩了。”楠老爷看着一脸高兴的楠柯也面露喜色。庄老爷子自己是信得过的，他的女儿必定不会差到哪儿去。以后等自己百年后，就有人替自己照顾柯儿了。

      “青大哥，我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青大哥，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嫌弃我是个傻子……我爹爹叫我以后都不要再来找你了，他说你是妖怪，妖怪是不能和凡人在一起的……以后……以后，我……都不会来打扰你了……我走了，我是偷偷上来的……”楠柯转过身顿了许久，似纠结“你……你，若是……来我家，我不会告诉爹爹的。”沉默，无人回应。楠柯还是没死心，一步一回头，偷偷的看着不远处的小木屋。终是无人回应。

      楠柯下山后，山林深处传出一段悲凉，凄楚，久久不绝……

    那夜，星光正好，映得身影成双。那夜，楠柯睡得安稳，所以他不知道有一青衣男子曾站在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睡着的他，神情温柔。

      你本该富贵一生，无病无痛，遇见你的良人，子孙满堂，安乐此生。我却软了心肠，与你有这孽缘，让你痴傻一生。终归是我欠了你，我不该出现在你的面前，毁了你的福祉。如今，我便将他们悉数还你。楠柯，楠柯一梦，一梦七年，该醒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已不欠你什么了……

    “爹，我好像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那么真实……”他一醒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知道为何。“柯儿你刚醒，与别人错失二十多年，心里空落落的很正常。柯儿，你可还记得庄小姐，你们下个月就大婚了。你可要好好准备啊！如今你醒了，真是喜上加喜啊！”楠老爷笑得开心，瞬间年轻了几岁。

    楠夫人在楠柯出生不久后便走了，留下父子两人相依为命。楠老爷又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一直都没有纳妾的想法。所以，楠柯算是楠老爷一手带大的。楠老爷在楠夫人死后的唯一一个念想便是让楠柯。如今，楠柯恢复正常，你叫他如何不喜。

      看着那片从墨绿色锦囊中拿出的已经枯黄的槐树叶，楠柯恍惚的看到了一个青衣男子牵着小时候的自己，笑得温柔……

      楠柯自从清醒后，心里就一直压着一块石头。有时午夜梦回，他看见那个青衣男子孤寂的弹着一首哀伤的曲子，面容清俊……

      他终是又走上了那座山。他在一颗枯萎的槐树下停下了脚步。梦里的小木屋不见踪影，梦里常青的槐树也落了叶，一切都物是人非。他抚摸着枯萎的槐树，心里一阵躁动。他好似听到了梦里哀伤的吟唱……微风轻轻的吹过，带起几片枯叶。一滴清泪重重的滴在了楠柯的手上……

      后来，楠柯和庄小姐解除了婚约。他在水淼山上建了一个小木屋，一有时间了便守在小木屋中。他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解脱自己心中的执念……

    楠老爷走后，楠柯便搬去了小木屋。如今的他无朋无友，无依无靠，独独有着强烈的执念。有的人说他被山中精怪迷了眼，他沉默，也许，他们是对的。有的人则说，他又傻了，他依旧沉默。他在那个小木屋里等着一个人，他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他何时归来……

    那天，阳光正好，靠在槐树下的老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翠绿的槐树叶子缓缓的飘落，轻轻的落在了老人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