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窖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0-09-15 09:56 被阅读0次

    老家有很多山洞,都立于悬崖绝壁之上。出于好奇,让小时候的我们,常常望得脖子发酸,即便想破脑袋,也无法探究到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它们洞口大小差不多,是立着的长方形状。这些在石头上凿开的山洞,整齐而有序地排列着,无声地述说着山村的历史。

    婆婆健在时告诉我们,她童养媳来村里,就看见了那些陈旧的山洞。那时她出奇地胆小,从不敢一个人轻易去那地方,好像那一排张大嘴巴的山洞,会把她吸进去一样。

    尽管如此,婆婆活着的时候,还是把她知道的关于山洞的故事,像传家宝似的传给了我们。

    她说,一九三三年时,白军(注:国民党军队)经常来村里袭扰,不是抢粮,就是抓壮丁,村民们连人带物躲进了山洞,弄得白军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在他们走了以后,有些村民觉得,住山洞用不着整日里担惊受怕,就索性一直住下去了。直到解放后,政府派人才把他们请下了山。

    话到这里,婆婆又多讲了一个小故事。那个最大的山洞,里面有很多机关暗道。由于漆黑难耐,包括曾经住在里面的人,也没办法弄清那山洞的结构。在搬出山洞那天,不小心一枚铜钱掉落了,只听得咣当咣当坠落的声音,不紧不慢,足足响了有如燃完一锅土烟的功夫才停住……我们纳闷,难道洞就有那么深吗?可谁知道呢?!

    直到现在我都有些遗憾,当年好事的我,并没有从婆婆那儿深挖出它建于何时、是干什么用的……也怪婆婆,她恍惚的大概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的人们就更无从知道了。

    ※        ※

    这神秘的山洞,就在我们老屋的后山上。山坡分下户那阵,它们全都有幸来到我们家管理的那面坡上。因此,不论我放牛割草,还是砍柴捡粪,都与它们朝夕相处。哪怕天黑了,仍逗留于此处,也私毫没有害怕过它们。只是由于它们站立的位置过于陡峭,一直想去洞里看看的想法,一次次都落空了。

    但我在它们下面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还完整地保留在了记忆深处。如躲风雨、避骄阳、办宴席、淘沙堆里的 “地鼓牛”、打牌……等等,老实说,我在那里,寻找到了童年的不少乐趣。

    至于那洞内的情况,像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神乎其神,我只能多次抱以遗憾了。

    我所居住的地方叫土门村,这也可能就是我要继续往下讲后面故事的缘由了。顾名思义,土门就是土里的门。何为土?绵延起伏的群山便是土;何为门?弯弯绕绕进山的路,便是门。

    山里人,有靠山吃山的思维方式。在集体大生产的年代,资源匮乏,能有效利用些不值钱的“资源”,也算对得起祖先曾经的勤劳了。

    面对得天独厚,而又闲置着的山洞,中农出身的老把式生产队长吴光,眼光独到的瞄上了山洞。他是想就地取材,让山洞发挥奇特的作用,把全队一百多号人辅以主粮食用的口粮____红苕____全窖到山洞里。冬天难耐的川北农村,严寒像一把把冰刀,姿意妄为地雕刻着有生命的迹象。

    父亲在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还专门强调了应该叫他吴光大爹。说他并不是个异想天开的人,是专门论证过其中的可行性后,才要求大家那样做的。可那是个百年不遇的冷冬,被运气不好的他遇着了,种子红苕连同口粮红苕全烂了个精光。理所当然,他背负了所有开拓者该承担的罪名。

    批斗完吴光大爹的当晚,他就死在了曾经他寄予厚望的山洞里。

    人们骂他,到底不是根红苗正的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父亲在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为吴光大爹惋惜。

    ※※

    后来的生产队长叫熊仁,是在吸取了“成份不好的人、不能担此大任”的教训后,他贫农出身的荣光,让全村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要建一处真正的山窖,来为全村人谋福。

    就在那一排祖先留下的山洞的下边,有一块长年没有积水的台阶上,熊仁队长独具慧眼地发现了那底下的红石谷子土。倘若在干燥的红石谷子土里,打出一口山窖来,红苕难过冬的历史便将改写了。

    我那时约莫六七岁。父母亲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排工挖山窖,几盏汽灯点亮的工地,如同白天。紧锣密鼓地开挖了大半年光景,山窖终于赶在当年红苕丰收前挖成了。

    带着一种对新鲜事物的热情与憧憬,大人们把从泥土里挖出的红苕过完秤后,小心翼翼地又把它们安放在有竹笼子作气孔的周围。

    管理山窖的是李爷爷。听父母说他是全队最好的老人。至于哪儿好,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是这样说的。

    但他对我的好,现在一想起来,也还能说上一二例。比如,我想去山窖里看看,他本来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带我进到洞里了。在之前,母亲就告诉过我,人家不准进山洞,怕外人把病带进去了,红苕会烂……

    我在那山洞里,见到了一个从来不曾见到过的新奇世界:石壁上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地沟里有默默地流水在淌着,四周还有滴哒的响声____那从红石谷子土里冒出来的水珠,像极了雾气弥漫的山间早晨,露珠从树叶间掉落了,发出来的声声脆响!

    他就那样不动声色地跟在我的身后,任由我的好奇姿意着。

    可是没过多久,他也死在了山窖上面那一排最右侧的山洞里了。

    后来,母亲是这样悄悄告诉我他奇怪的死因的。有天夜里,他没有值守,是因为唯一的女儿生了大病。他回了家看望她,结果有人就选择在那时撬开山窖的门,偷走了一窖的红苕……

    这怎么能怪他呢?红苕又不是他偷的……我为李爷爷打抱不平,但我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啊,但他还是要负责!

    那他干嘛要死呢?

    可能是他觉得他命贱,承担不起责任……

    ※        ※

    去年我回家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那个山窖。多年过去,它一直像梦一样恕绕在我的生活中。

    早已没有用场的山窖,垮塌得不成样子。洞门不见了,四周被野草围困。

    久久地,我站立于此,我知道老态龙钟的它,已经无法再与当年相提并论了。

    再抬头望望悬崖峭壁处的山洞,那位置上汹涌的柴草,也已经封锁了洞口……把山上山下连成一片,石璧便被包裹其中。

    似乎,我连儿时的影子也无法找到了。

    好在我的记忆里,还留有两位老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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