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行人的脚步匆匆,有人西装革履,挎着公文包;有人两手牵三个小孩,肩上挂着三个书包;有人打扮靓丽,踩着高跟鞋……
没有人留意过黄昏时的美景。天还亮着,西边的红霞,似佳人浓妆淡抹,暖彤彤一片。夕阳的余晖,此刻像极了铁星四溅,奔向四面八方,阿葵的脸被照得十分红润。
阿葵把行李放在一旁,走向窗边,看着地上如蚂蚁大军般蹿动的人群,又望向远处的天空,倏乎间,几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泪珠莹莹发亮。
阿彬感觉到眼前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他轻轻挪动脚步,从身后抱住了阿葵,阿葵哭得更厉害了。
乡下学堂散学较早,所以农村里的孩子不愁没时间去玩。
学堂旁的一地青草冒了尖,几只燕子乘风来回穿梭于湖柳河畔间。
放学后,几个女孩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该玩什么好。有人提议道:“不如就玩捉迷藏好啦!”
这时,阿葵怯怯地靠近女孩们,眼睛巴巴的,小手卷缩着,开口道:“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吗?”
“快走开,我们可不跟半瞎子玩!”领头的女孩轻蔑地说
人群中有个弱弱的声音:“让她一起玩吧,她还挺可怜的。”
又有一女孩看了看阿葵,贴着身旁小伙伴的耳朵,小声说:“你看,她的右眼是青色的,多吓人呀,看起来像只怪物!”
面对着异样的目光,刺耳的言语,阿葵的眼眶微微泛红,心里的委屈统统跑了出来。
阿葵转头,撒开步子跑向了别处,奔跑途中,不小心被石子绊倒,摔了一跟头,随即,眼泪夺眶而出,簌簌落下。
阿葵用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泥土,去到一条小溪旁,用清凉的溪水打湿脸庞,照着湖面,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眼睛的红肿一时还淡不下去。
阿葵快走到家门口时,二哥见状跑了过来,问妹妹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阿葵挂着一张笑脸,假装无事道:“没有,只是刚刚在沟坡那不小心跌了一跤,疼得直逼眼泪,你看,裤腿这还有红印子呢。”
说完,阿葵借去屋后拾柴为由,快步走开了。
一会儿,二哥偷偷溜回房间,躲在窗户后面,往里一看,却发现妹妹正在认真写着作业,好像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二哥瞥见阿葵青色的右眼,内心泛过一阵酸楚和心疼。听母亲说过,阿葵瞎掉了的右眼,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的。
那时,父亲因事跟邻居发生争吵,后来还动起了手,一不小心,母亲被邻居推倒在地,阿葵青色的右眼,很有可能是因为动了胎气。所以阿葵一出生,就成了残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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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的阿葵,住在经营小本生意的大哥家里,每天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上下学。
鸣蝉夏季,暑气难退,夏日的夜晚,空气依旧是沉闷的。
六月份的高考结束后,阿葵一直憋在家里,家里人以为是没考好,也不敢开口问。也许只有阿葵心里清楚,自己究竟在担忧些什么?
傍晚,大哥家里来了许多亲友,有阿爸阿妈、二哥,就连舅舅他们也都过来了,似要商议大事。
阿葵躲在二楼转角处,身子贴在扶梯上,微微探头,向下张望。
起初,大厅里寂然无声。过了好一会儿,二哥率先起身,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阿葵瞪大了眼睛,看得真切,那确实是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二哥看向对面的大哥,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说:“大哥你看,这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咱家可是出了一个大学生呀!咱们一块凑点钱,送阿葵去城里念大学,行不?”
大哥不曾开口,倒是一旁的嫂子逼问道:“凑什么钱,你有几个钱?再说了,高中三年,她一直住我这儿,现在还要我出钱……”
看着咄咄逼人的嫂子,二哥看向阿爸阿妈,但他们二人好像也没辙。舅舅更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敢说。
一旁的大哥听不下去,插了一句:“你少说两句!”
这样一来,嫂子直接把脸一黑,吵得更凶了,道:“阿葵是个残疾人,还是女娃,到大学里还是一样会被人瞧不起,读不出什么名堂,我不出这份冤枉钱,要出你们找别人凑去。”
大家吵得面红耳赤,钱还是拿不出来。
阿葵瘫坐在冰凉的楼梯上,呆呆地盯着转角上方的那一口灯,心里头只觉得灯光黯淡。
一周后,二哥打车送阿葵去了火车站。
阿葵背着两个大大的行李包,就在阿葵要登上火车的那一刻,站台上的二哥大声喊道:“阿葵,你是最有出息的人!”
阿葵的身体,仿佛定住了一般,直到被后面的乘客挤了上去。
火车的汽笛隆隆作响,冒出一团团黑烟。一节节车厢,满载着希望。
阿葵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向窗外,还隐约能看见二哥在远处不停地招手,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似断了线的珠子,尽数坠落。这一别,不知多久?
站台上的二哥,看着越来越远的火车,心里嘀咕道:“残联提供的大学,应该也是个好大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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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阿葵很少跟家里人联系,也从不向家里人开口要钱,但二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阿葵卡里打几百块钱。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走,转眼间,十年过去了,阿葵也没有回来过一次。
“姑姑,生当作人杰的后一句是啥呀?”雄志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在咬着笔头,桌上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映照着雄志粉嘟嘟的圆脸。
一旁坐在木椅上的父亲皱了皱眉,稍带几分不满的语气说:“你这孩子,也不知道问姑姑吃没吃过晚饭,一上来就问,一点礼貌都不懂。”
电话那头传来:“二哥,别怪孩子,孩子率直挺可爱的,我已经吃过了。小雄志,下一句应该是死亦为鬼雄,出自于宋朝诗人李清照的一首诗,诗名是《夏日绝句》,李诗人用这句诗来咏赞项羽,敬佩他慷慨取义的英雄气魄。”
“ 那还有……”雄志不绝地问道。
每次雄志在学业上有疑惑不解之处,父亲也帮不上忙,都会打电话询问姑姑阿葵。
每次雄志问完之后,都会把手机递给父亲,接下来就是他们俩人之间的浅叙长谈了。
2016年夏,正值暑假,雄志跟随父亲去了一趟广州,一来是为了父亲的治疗,二来是顺便探访姑姑阿葵。
一路上,父亲不停地叮嘱雄志,叫他到了广州不要大惊小怪,要懂礼貌。
雄志总会敷衍地来一句:“爸,我知道了。”
一进姑姑家,雄志瞬间怔住了,眼前这个不到30平方米的房间,就是在广州打拼了五六年的姑姑的家?
父亲的回答,不禁让雄志再次大跌眼镜。父亲说:“别看房间小,这还是租来的,月租4000多呢!”雄志彻底蒙住了。
屋内一房一厅,厨房最多挤得下两个人,倒是那一角阳台上种植的花草,吸引住了雄志。
白天,雄志陪父亲去南和医院,阿葵和阿彬都在那儿工作,两人大学选的都是中医药学专业,又都进入同一家医院实习工作,想必是在大学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好上了。
晚上等俩人下班后,一起去游逛广州城。这里的一切,对雄志来说,无疑是新奇而美好的。
广州的夜景很美,炫彩明亮的灯光,装饰着单调的夜空。徐徐的晚风,撩动着人心中的情思。
“ 雄志,快过来这,帮我们俩拍张照!”阿葵兴奋地喊道。
雄志闻声而望,只见他俩被金灿灿的光包围着,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那是一个彩灯回廊。
雄志从阿葵手中接过手机,找好位置聚焦,两人一高一矮,阿彬身高1.8米几,阿葵却只有1.6米的个头。
雄志把脸侧过去,挥了挥手,笑着说:“你俩动作太僵硬了,换个姿势,要不,你们来个公主抱吧!”
镜头中,阿彬轻轻地抱起阿葵,抱到胸前还不忘颠了一下,阿葵双手比着耶,笑容比星星还要灿烂,看到这,阿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照片中,阿葵特意闭上了右眼,这样一来,不但不显得突兀,还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一边走一边玩,看得出来,阿葵和阿彬二人下班后也很少出来逛,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兴奋了。
夜色浓了,四人乘坐着末班公交车回去。
雄志回想着一路上的风景,从天河区回到黄浦区,两般模样,一个繁华热烈,另一个舒适宁静,这点从灯光明暗就可看出。并且当天河区商场音乐还未停时,黄浦区早已夜虫低吟了。
回到姑姑家时,雄志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小小客厅里,阿彬将折叠竹床慢慢展开,竹床还很新,应该是不久前才买的。异乡的梦,少了几分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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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父亲还在卫生间洗澡。
客厅里的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雄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看着阿彬,似在打量,又好像在纠结什么。
终于,雄志耐不住地问:“姑姑,彬叔叔的眼睛怎么一直滴溜滴溜地转呢?有点奇怪。”
阿彬笑着解释道:“不是,我的眼睛有些毛病,一出生视力就很弱,眼睛时不时还转来转去的。”
“换我问你了,你为什么起名叫雄志呢?”阿彬提问道。
雄志自恋地答道:“这你还看不出来,我可是怀有雄心壮志的人,我爸希望将来的我,能跟姑姑一样有出息,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
阿葵的面容,触动了一下,但很微妙。
雄志以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你们以后就打算一直住这儿?”
阿葵爽口答道:“当然不是啦,只是现在婚房还没装修好,等装修好了,我们也会搬过去住。”
雄志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谁先追的谁呀?”
阿葵刚想说出口,话到嘴边,却来了一句:“时间太长,记不清楚了,等哪天想起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雄志故作失落道:“大人都是这个样子,我问我爸妈,他们也不告诉我。”
聊得正起劲,父亲喊了一句:“雄志,快拿衣服洗澡了。”
当天夜里,阿葵看着阿彬宽大的背,心想:“应该是他先喜欢我的吧。”
思绪回到大学里的一次组织活动,团建地点是广州白云山,每组四人,阿葵那个组里,只有阿彬一个男生。
登山的时候,他都很少说话,目光却紧紧随着阿葵。
当二人眼神碰上时,如同触电一般,双双将目光收了回去。
过不了一会儿,两人又互相瞄来瞄去,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等他们登上山顶时,已是日暮霞边天了。
大伙纷纷拍照留念,享受着这片刻的欢愉。
阿彬主动跟阿葵要了一张合影,在他们身后,是滚滚波浪状的红霞,阿葵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这一刻,阿葵爱上了红霞。
漫长的暑假快要过去,开学日也在日渐逼近,雄志和父亲不得不向姑姑告别了。
棕色大巴前,二哥双手提着行李,阿葵手搭在雄志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雄志,回去后一定要认真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别辜负了你爸爸给你起的名。”
大巴向前驶着,缓缓加速,车窗里伸出两只手,一小一大,挥手以作告别。
看着自己的小屋,小而温馨。
四周零散的行李、洁白的墙、明亮的灯、一切都是那么梦幻又真实!
阿葵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抱住了阿彬,细声地说:“谢谢你!”
阿葵的朋友圈上配了两张合照,第一张是登山那次拍的,第二张是搬进新屋时拍的,两张照片,颇为相似,人没变,红霞一直都在,还有一句文字—住进新家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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