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回家吃饭,见剧团的人竟然已经走了,院子里还留着几幅暴露的海报,他们好像走得很慌张。吃饭时,气氛很怪,奶奶偶尔咳嗽,也压下了声音,妈妈吃了几口就端着碗出神。我问剧团怎么走了,弟弟突然插嘴:“不告诉你。”
我知道肯定有事,就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弟弟说:“因为妈妈说你胆子小。”
爸爸放下碗筷,说:“别听他乱说。最近家里事多,你中午就在学校吃饭吧。”他又说,弟弟长大了,屋子太小,先让奶奶带他回乡下,等租好镇上的房子再回来。我以为十兄弟来找麻烦,剧团的人都吓跑了,爸爸担心出事才让奶奶和弟弟离开。
弟弟回乡下,把那条狗也带上了。电影院里生意冷清,放的片子全没人看。我也不喜欢,只能专心学习。每天晚上下课,爸爸就到街口等我。我见到他,就下车,和他一起走回家。那段时间爸爸更沉默了,他说要搬家,但又没钱,弟弟不在家里,十分没意思。入夏后,总是暴雨,河水暴涨,逼近堤沿。每天傍晚,镇上的人吃了晚饭就到堤上去看水,猜测洪水何时会来。
那天爸爸出门看水。妈妈偷偷告诉我,剧团走的那天,早上爸爸起床,听到外面人声喧哗,走出一看,剧团的人正在打包道具,装车走人。爸爸不见团长,问人怎么回事。有个司机告诉爸爸,昨晚楼上房里闹鬼,团长的儿子和儿媳妇睡下后,儿媳妇半夜醒来,见到窗边有人。她迷迷糊糊,以为是自己丈夫,就问,你怎么还不睡?窗边人影未动,也没说话。她翻身再睡,一摸身边有人,尖叫起来。丈夫被吓醒,赶紧开灯,窗边什么都没有,只是窗子开着。她吓出冷汗,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睡在这房里,让丈夫和她下楼。这样一来,吵醒了所有人。女人言之凿凿,说自己看到了鬼,大家都不敢睡了,在台上等着天亮。早上的时候,儿媳妇说肚子不舒服,去了医院。团长见如此,只怕电影院里真的有问题,让所有人收拾东西,不在这里演了,立即开拔。妈妈说,爸爸不想让我知道这事,她说给我听是让我小心,就算是想看电影,也只能等人多的时候再去,千万不要上二楼。我不信鬼神,只觉得传言滑稽,但自从妈妈说见到什么,加上这件事,就有些怕了。我想爸爸不让我知道,也是因为他觉得真的有鬼。
还不等我们担心完电影院的事,洪水就涨起来了,镇上传言说几天内水会冲垮大堤。好在电影院在镇中心,地势高,不用太惶恐。邻乡低洼处的乡民早就撤到山上去。那日我去看水,见一大群人背着包袱搬到镇上,他们走得匆忙,只带了小包袱,有老人不肯走的,被家人硬抬出来。这些乡民背着包又抱着孩子,十分可怜,而家里带不走的猫狗、牲畜,全放出门自行逃生。堤坝上早不能站人,武警们背起泥包加筑更高。镇上的人早已准备,有楼房的搬到二楼,有些人投奔了外地的亲戚。
有人跑到电影院来商量,让离家乡民借住电影院,爸爸同意。电影院虽说没有住处,但地方大,睡几十上百人不成问题。那几天家里热闹,镇上的商铺已歇业,灾民只能吃政府送来的方便面。我和妈妈帮助烧开水给他们喝。爸爸开门留人,自然也有私心。这么多人住进来,总比我们独自在家好。电影院好久没有如此热闹,深灰的水泥墙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水泥原有的光泽,像是一场热闹的梦还未醒。乡民住在电影院里,舞台上睡了几十个,二楼的房间里也各住了好些人,还有些没法睡,只能坐在过道里。或许是因为人气旺盛,没听到有什么特别的动静,爸妈放下心来。电影院里人虽多,但十分安静,大家都沉默地等着洪水破堤而来。
妈妈担心奶奶和弟弟,打电话到乡下邻居家,没人接。爸妈担心出事,要回去接他们,嘱咐我看家。爸爸临走把门板卸下,告诉我,万一破堤水漫,可用来泄水,也可以救急当舟子。还说,柜子里有包食物,叫我睡觉放在身边。
傍晚我约了同学到堤内看水。堤坝上的铁门已锁死,下头的缝隙里堵满沙袋,已有河水渗进来。大雨一直在下,我们打着伞也被淋湿。到了堤边,我爬上土坡,只见加筑的泥包有些已被冲破,浑黄的水奔涌向前,水窝里旋着树木和塑料袋,扬起带泥的浪花。
周围打伞的人窃窃私语,声音被雨掩过,但我知道他们在说,就是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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