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走后,有一年时间电影院没动静。爸爸时常进去打扫,没见过也没听到什么,渐渐他一个人进去扫地也不再敞着门。他从来不信那些传言,让我们别疑神疑鬼。家人开始觉得那些事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有时候妈妈还拿气功大师的事开玩笑,说他骗了那么多钱,怎么能不见鬼。
只是电影院的生意越来越差,连租场地的人都没有了。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去工厂里找活干。我升入高三,学习繁重,晚自修要上到11点,就搬进了学校宿舍,中午也能多睡会,不用赶着回家吃饭。老师在课堂上就直说了,我们这种小镇青年,读书不发狠,就呆在镇上一辈子吧。其实他说得不对,当时开始流行南下广东打工,去了外头的人带回来各种招工信息,经常看到某个同学读到一半就退学。当时我们管这叫下海,以为海里的世界好得不得了,就算考不上大学,找份工作应该也不难。老师不知道我们这些心思,有次见男生偷懒,他呵斥:行行行,你们赶紧去找十兄弟,在街上骑辆破单车,找个没文化的女朋友。
老师就因为这句话挨了顿打。他上厕所时,突然被麻袋套头,还来不及喊,就被几个男生拳打脚踢。上课铃一响,人哄地散了,等他掀开麻袋,那些人都在教室里坐稳了。学校里不是没有男生混十兄弟的。那些男孩子,家里虽逼着上学,但只要有空就泡在台球室里,自称入了兄弟会,在学校里也横着走。
其中一个就在我们班上,他不仅混社会,还谈恋爱。学校明令不许早恋,他视若无物。他的女朋友龚玲玲是我的同桌,有次她告诉我十兄弟杀过人。我不信,她一口咬定是真的。她说卢盛现在之所以是老大,就是因为他把杨波杀了。
我大吃一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龚玲玲像是掌握了核心机密,悄声说:“就是去年发洪水的时候,他们把尸体丢到河里了。”
我表现得好像被吓住了,其实放心了很多。杨波明明没死,和我一起漂了几天。后来我才知道,卢盛本是十兄弟里不起眼的小混混,他老早不满杨波管手管脚,不能做大事。就在发洪水的前一天,卢盛带了几个关系铁的兄弟把杨波捆在郊区一幢废弃房子里。他们狠狠收拾了杨波,折磨得他昏死了几次。那晚洪水来了,他们以为杨波死了,就把他扔在那自己走了。谁知道杨波没死,还逃出来了。他们过阵子去看了一次,没见着尸体,也没当回事。只有卢盛觉得蹊跷,让人四处打听,也没听到什么消息。难怪那年十兄弟没动静,怕杨波回来报仇。
到了期末,考试一场接一场,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我周五深夜回家,妈妈见我无精打采,担心我上学太累,就偷偷说,电影院里正在放好片子,叫《甲方乙方》,让我明天赶早场去看,别被爸爸发现。那阵子爸爸在工厂活多,一年挣的钱算下来比放电影还多。只是搬运很苦,他回家了喜欢泡脚,再用刀子划茧子,一划大半个小时。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缓下来。不过家里有了钱,总是高兴的,妈妈买了几张新床单,又新弹了棉花被,把两张床上都弄得干净暖和,准备过年。
《甲方乙方》确实好看。那时没有贺岁档的概念,这部片引得全镇人像提前过年,满场哄笑。我也觉得好看,葛优虽然长得难看,但是他亲切极了,苦着脸开口就能逗人笑。那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一出口,笑得我前俯后仰,周围的人就是连拍大腿。我朝四周看了看,电影院里好久没有这么满座了,今天连走廊都挤满了人。
当时没电影有这么幽默,大部分都是很无聊的片子,什么《离开雷锋的日子》《刘胡兰》啊,要不是实在没片子,哪里有人愿意看这些。偶尔有几部好片,都太苦情了,只有这部轻松幽默,难怪叫座。观众心满意足,看到葛优被拖出门时大喊“我为领袖立过战功……”,所有人都笑翻了。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尖叫,只是笑声太大,听不真切。这时确实有人狂喊着从二楼冲下来,一群人跟着挤下来,大笑的人们回过神来。只听见有人大喊一声:“死人啦!”
当晚警察来了,把楼上的死人带走。准确地说,并不是当晚死掉的人,而是一具放了两三个月的尸体。隔了一段时间警察再来问话时,我才听到。
那具尸体,就是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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