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格外不平静,街上的小青年似乎一夜之间全都脱了上衣学起古惑仔来。录像厅越发火爆,全镇的年轻人都挤进去看《古惑仔》,看到片中男人结成帮派打打杀杀,陈浩南没能保护好小哑巴,群情激愤,恨不得自己冲进电影去砍人。当时镇上也有成立帮会,叫十兄弟。据说是十个无所事事的青年结成义兄弟,号称要闯荡江湖。
可是小镇没有江湖,只有两条大街,他们每日结队在街上走来走去,展示他们瘦弱苍白的上身。很多青年都加入了帮会,选了一位大哥作扛把子。那人叫杨波,一看就知道是个流氓。每天带着一群男人站在街口。有女孩子路过,他们就吹口哨,拉低皮带,几乎要露出耻毛。女孩子吓得跑开,他们便哄然大笑。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也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男孩。当时正值下岗潮,镇上的工厂不再招工,失业的中年人在街道上摆摊,早餐馆突然多了好些。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找不到机会又没有方向,只能加入十兄弟起哄。他们想要干点坏事,其实什么也干不了,当年的严打仍在小镇留下了肃穆之风。游街被毙犯人的亲人仍住在镇上,他们一脸苦相,像是活化石,让人心有余悸,不敢回望,也没什么未来可盼。
但十兄弟仍然让我害怕。有天放学我骑车经过路口,一个小男孩突然冲出来。我慌忙刹车,翻倒在地。那群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挡住去路。杨波站得最靠前,他邪里邪气一笑,对我说:“小姐,好像在哪见过你啊?”
小姐这词,是从电影学来的。我也不知如何回答,扶起地上的自行车。四周的小混混嘻笑,他又说:“小姐,做个朋友吧?”
我低着头,用力推着自行车挤出人墙,飞快回家了。
那年没什么好电影,起码在我记忆里如此,几乎没人来看电影。除了学校组织看爱国电影,电影院空空荡荡。那时有种流动歌舞剧团很火爆,说是歌舞,其实是一群穿着三点式的姑娘在台上走动。剧团四地演出,每到一处便租赁场地,他们开着皮卡四处宣传,用喇叭大声吆喝。车上挂着海报,画上的女孩穿得不要太少哦。这种剧团演满一周就走,演出场面十分火爆。那阵子有个剧团来小镇,租了我家的电影院。爸爸说不收租钱,从门票中提成,还帮忙检票。
演出的第一个晚上,爸爸叫我带上弟弟出门玩。我知道他是为支开我,不让我看见这些下流的表演。我自然也不想看,带着弟弟外出串门。
那晚我回家时,却见爸爸坐在屋外,剧团的人都走散了,妈妈坐在屋后哭。我见气氛凝重,哄睡弟弟,回到自己屋里。奶奶躺在床上叹气,我问怎么了。她把始末说给我听。开演前,票早已卖空,还有许多人进不了场。杨波带着兄弟也来看演出,爸爸说票卖完了,请明天来看。杨波那群人强要入场,爸爸早知有人逃票,拿铁棍横挡在门口。有个混混上来就打了爸爸一巴掌,四下围着好些人,却无人出声。团长听到门口吵闹,出来见这阵势,立即请了他们进去看演出。爸爸被人打了,他是个老实人,也不敢说什么。演出结束,团长把爸爸叫到一边,说杨波那伙人自称管理小镇,所有剧团来演出都要交费,就从门票所得里提三成,不然演不成。团长的意思是破财免灾,要爸爸和他各付一半。
爸爸坐在屋外,直到很晚才进屋。他来我房间看了一眼,以为奶奶和我都睡了。其实我没睡着,心中愤恨,想着怎么报复,又担心爸爸不肯交钱,以后净是麻烦。想来想去,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孩,无计可施。如果有钱,请人打他们一顿也好。可是杨波一行人在镇上横行,偷了钢材厂的废铁卖,也无人敢吭声。他们声势颇大,邻县也有人跑来投靠,都住在旅社里,一赖半月,不给房租。旅社的人催了几次,被暴打一顿,谁也不敢再问。不到一年,十兄弟聚集了一百多人在镇上,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后来虽然树倒猢狲散,但当时没有人敢动他们。好些年之后,他们流落到了南方,还不时自称十兄弟,若有人得罪,日后必带兄弟报仇。
那晚剧团里的十多人就睡在电影院里。楼上两间空房,爸爸打开了,对团长说,左边可以随意住,只是右边那间只能睡司机。他讲这是本地风俗,为尊重劳苦人,不能破例。其余的人则在舞台上打地铺。爸爸交代完便回家里睡下。那团长走江湖几年,表面答应,转身却让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住在楼上右边房间。
第二天,爸爸才知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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