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按照他的吩咐,各忙各的去了。马莲呢,用手简单地理了理头发,也跟着巧姑和枣花下了灶房。金锁一回来了,她的病顿时好了一多半。
在这临近过年的时候,家里头肉、蛋、粉条儿都齐全。不一会儿,酒菜全都上了桌儿。茂源老汉当中一坐,四个儿子分列两边。这爷儿几个凑在一起,名是为金锁摆酒接风,实际上呢,却是这个三世同堂之家的一次“内阁会议”。
茂源老汉连喝了几杯闷酒,眼睛红起来了,这时他才说话:
“唉,金锁啊!你这一去,就是半年多。这半年,顶得十年过。不是你爹说瞎话,这次你回来,能囫囫囵囵地看见这个家,不易啊!”
他说着,拿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银锁。两束愤怒的光,从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射了出来。银锁耐不住他这目光,用手扶着额头,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你不愿听?”老汉用筷子使劲敲了一下桌子,冲着银锁,厉声问道。
银锁慌忙抬起头,睁开了眼。
老汉指着他,气冲冲地斥责道:“你小子,还记得吗,半年来,闹分家多少回?实话对你说,我给你数着呢,不多不少整整七回,而且一回更比一回凶!”说到这儿,他一扬脖儿,猛地喝了一盅酒。这盅酒一下肚儿,他说话的调门儿更高了。“老话说,不怕虎生三只眼,只怕人怀两样心。你小子,乘你大哥不在家,想夺权,想霸产,想在这个小院儿里来个牛打江山马坐殿!我问你,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肺?你羞不羞,你臊不臊?你对得起你大哥,还是对得起我?”
在他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下,银锁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脑袋又慢慢地耷拉下去。
这时,茂源老汉的眼睛把几个儿子扫视了一遍,发现金锁和铁锁都停下了筷子,坐在那儿,一声不响地听他训话,只有铜锁毫不介意,仍然在那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口连一口地吃菜。这使他很恼火。他伸出手,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他的筷子,放开嗓子吼了一声:
“你咋这么不要脸!”
这一嗓子,把铜锁吓得一哆嗦。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啥,一个劲儿地拿白眼睛瞪着爹。
茂源老汉抓住这个战机,及时地把锋芒转向铜锁。他啪的一声,把夺过来的筷子摔在桌子上。那些菜盘子,叫他给震得老高;杯中的酒,也出来不少。铜锁一看酒洒出来了,赶忙弓下腰去,把嘴贴在桌子上,嗤溜嗤溜地吸那些溅出来的酒。
“混帐!”老汉一瞅他这副模样,更来气了,声色俱厉地骂道:“你瞧你,像个啥?恨不能整天泡在酒缸里!在家中,你油瓶倒了都不扶,可是呢,却懒驴上磨——屎尿多!你每天吃了喝,喝了睡,睡够了起来打老婆!枣花配你,是鲜花插在牛屎里。可你却抬手打,张口骂,逼得人家要离婚!”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颇有些黯然神伤,停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常言道,夫妻和气金不换,她娌和气家不散。可你呢,你咋对人家枣花呢?”
铜锁跟银锁不一样,老汉愈骂,他愈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嘿嘿笑。老汉皱着眉头瞅着他,一直瞅了老半天。他似乎还有不少话要说,但一瞧他那样子,又连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铜锁溜下了地,随便用脚一勾,把鞋穿上
然后,双手捂着小肚子,嘻皮笑脸地说:
“爹,我憋泡尿!”
他没等老汉回话,就一伸手,端过金锁面前的酒杯,滋儿一声干了。然后,扭过身子,连跑带颠地走了。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韩志君的文学小说《命运四重奏》，1987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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