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了一百次的人#
『二。戏与军阀』
妓提起那盛满了酒的锡壶,往那约摸是青花瓷的杯儿中,满满的倒上两杯,清酒在杯中泛起淡淡波光,水声激荡。
她给了我一杯,也举起手中的杯儿饮了起来。她饮酒不若那些温婉闺秀,而似是东北豪放的爷们,猛地一口饮尽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酒虽不算烈,但怎么说也是老酒,喝多了依旧是会上头的,她终是醉了,也可能是没醉,但在我看来,她就是醉了的。
她甩手狠狠的摔了那杯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唱起了那曲儿。
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
说有缘这心事又成虚话。
我这里轻嗟呀空劳牵挂,
他这里水中月镜里昙花。
想眼中哪能有多少泪珠?
怎攀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喂——呀!
曲儿是那民国时期的调儿,妓那病色的苍白上透出不自然的红晕,黯然的神情带着些许凄然,纤纤腰肢柔若无骨。我轻轻的抿着杯中清酒,眼前的女人飞快地旋转起来,妖艳的深紫色长裙却在恍惚间若那黛玉那梨色长袍。我看着她渐渐入了迷,直到那悲怆的歌声将我唤醒。
“病恹恹泪涟涟间愁难消遣,奈何天伤怀日日哭损芳年!”
“绿柳枝洒甘露在三千界上,
好似我散天花就分落十方,
满眼中清妙境灵光万丈,
催祥云驾瑞彩速赴佛场!”
台上戏子面容温婉胭脂染出春色桃红,
台下满席尽坐高官权贵。
那台上天女挥手状似散花,
众人若绿团锦簇其中;
天女腰肢柔媚抚人若无骨,
眉目传情神情迷醉撩人。
可那惊为天人的天女灼灼目光唯视一人,
那人并未驾七彩祥云,也并无万丈灵光,可天女眼中唯他一人。
那是一位上将。
上将坐在台下,就仅仅只是坐着,
他没有看她,大概也没有听戏,
他只是低着头盯着手中战报,紧锁眉头,
戏子说,她真想为他抚平眉头。
可是她不配。
卸去了一身饰物,洗去了面上浓妆,轻轻用浅色眉棒绘上温婉柳眉,指尖轻点朱砂为唇瓣点上淡淡嫣红。清润的少女静静地看着镜中与台上判若两人的自己,微微的笑了起来。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她看着,举起了那梨白色的油纸伞,静静的走向了那座安河桥。
她又想起那天,
同样的大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不同的是那天的她并没有带伞。
薄薄的衬衣根本不能抵挡这样的大雨,她湿透了全身。那薄薄的衬衣黏在她发育良好的身躯上,玲珑有致的身材透出一种少女的稚嫩,对于那些恶鬼来说更是撩人。
那时,他出现了。
他恍若架着七彩祥云,骑着独角天马,身上散发着万丈佛光。
他救了她。
妓唱着唱着,泪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她却笑着,跳着,浑然不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出卖了自己。
她是个戏子,她能怎么报答他?
她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那个尊贵上将需要的东西。
这时有人告诉她,上将府叫她去唱戏。
原来是他的母亲,那个前朝的格格,即使大清已经崩塌,她也依旧不愿放下自己的尊贵,仍是坚持月月去听戏。
她想,让老夫人开心了,应该也能让他高兴吧?那这样算不算报答呢?
年轻的少女啊,怎么能明白自己心中正在萌芽着什么呢?
这曲儿一唱,就是八年,纵使老夫人已经过世三年有余了。
她还记得那年老夫人拉着卸完浓油重彩艳妆她,不停的摸着她的手,说多好的姑娘,还问她可愿做她的干女儿。
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她甚至呆住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就这样,像是在做梦一样的住进了上将府,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她总能在路过上将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在看战报和时讯。
他的眉头永远是紧锁着的,不论是早上穿好衣服准备去军营时,还是将自己关在屋里看战报时,或是中午她去给他送饭时,又或是他深夜挑着灯拨着号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他笑,不论是在老夫人面前,还是人家给他送来了战胜的消息的时候,他从没有将紧锁的眉头松开过,更别说是扬起嘴角露出笑容了。
她亦从未见过他带女人回府,除了她。
她想,她是特殊的。并一直这么以为下去了。
妓约摸是哭累了,她没有力气了。她趴在那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圆桌上,抚摸着桌上的几行字。
“问君可曾知我心,
然君无言以对也。
往事不过鬼迷窍,
此情不过一场空悲切。
何不随风远去?”
她曾问过上将,可曾知道她的心意,上将沉默了很久也未曾给她一个答复,她笑了笑,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她说,让我再为你唱一曲吧。
未等他答复,她就已经开始舞了起来。
未着戏袍,未上油彩。她就这样子唱起来了。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巧笑嫣然兮,泪染花红妆。
轻歌伴舞蔓,梨衣染红浊。
铁骑银盔锁,钢甲藏冷心。
花开花又落,一暮一朝夕。
音容依旧在,心不复从前。
问君知知否?黯然无答声。
问君几多愁?似春水东流。 ”
她推了一把他,大笑“上将你可曾有心?”
她最后还是走了,她变成了那往事,变成了那随风而去的烟。
她没有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她只是安安静静的,就消失在上将府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跟她一起离开,她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上将翻遍了整个上将府也没有找到她,最后,在自己的枕下找到了一封信。
展书,是她娟秀的字迹。
她说,
我本应随风而去,予上将身侧清静。
贫贱这一生唯有一怨,不曾怨恨过将军。
唯怨自己何不是那闺中如花美眷,
怨为何投胎入这家腹中做一卑贱戏子,
怨自己为何不知廉耻奢求将军的青睐,
现如今,我将这不该有的一切全部剪断。
妓终饮尽了那一壶酒,说出了最后的结局“最后,那个戏子死了,离开了没多久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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