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孤寂

文/ 七彩霞衣

前段时间写作遇到瓶颈，就想看看别的女作家的作品，就颇读了些张爱玲的作品，《小团圆》《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倾城之恋》等等。然后我就想探究她如何写就这些小说？就是她是怎样把她的生活与小说串联起来的？

我就看了有关她的讲座，比如与胡兰成的前世今生，她的孤寂晚年之类的。我比较喜欢的是许子东的四期谈论张爱玲，打动我的是最后一期对她晚年描述：她独自生活在美国一个小镇上，与所有人断绝来往，你跟她说中文她就躲得远远的。在美国没有车是很难出行的，她最后二十年没有车子。

许子东说：他经常停车的那道街就是张爱玲的公寓所在，他在学校里研究张爱玲，把她当成神人，以为她隐居在某一个海滨别墅里享受生活。

他跟人谈起后悔没有见到张爱玲，别人跟他说：她不会见你，你见到她也不会认识她。她穿着便宜的塑料拖鞋，带着假发，摔倒了都不会有人扶，是美国人眼里的“Bad Lady”。

之后的一番感慨，他说: 我不是不大明白，我是大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台湾曾经颁给她一个奖，当时她关系最好的姑姑病重，答应负责所有的费用让她去台湾，再回上海见她姑姑。

她说：我这一辈子去过的地方很少，去过的地方我就不再去了。后来有律师打电话给她说起去上海，她沉默一下说：恍如隔世。

于是她最后死在一张行军床上，屋里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她是把纸箱子放在地上当书桌。

死后数天，房东看到房客几天没出来报了警，才被经常发现死在家里。她就这么孤单的，寂寞的，凄冷的去了。用许子东的话：自绝于社会，自绝于人民。

我看完这视频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到现在依然无法平静。我就从两个角度她为什么不见人。她为什么不回去。结合自己的经历心里，谈谈自己的看法。

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人？

她只要出山，就是名利全收。记者采访，访谈节目，开课等等都可以。可是她没有。我觉得她是有社交恐惧症的，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我能理解她。

我们这样的人，与别人交往，是要鼓起莫大的勇气的，是不得不与人交往的时候才去跟人交往的。

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在家里，别人敲门，她自己会说：张爱玲不在。别人以为的傲慢，其实是自己内心的疑惧与惶恐。

她晚年，朋友托在美国的一个朋友去看他，那人开车送东西过来，她说你放在门口就可以了。那人回身走，听到门响，回头一看，门还是关着，东西已不见。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跟我一样，听到敲门声是紧张的，无论外面是谁，无论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你都一样的害怕，不愿意去面对别人。

这种性格形成的原因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我觉得主要有两个原因：她出身好，小时候根本就不用出门。佣人以为别家的小姐自己出门卖东西是很丢人的事情。她也不用操心任何事，她看完电影，站在影院门口等司机过来认她，因为她是认不出自家的车的。

另外，她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去国外留学了，八岁的时候回来离婚。少时师母也会对她的安全感造成影响。她与后母争执引起父亲的毒打，逃离家庭后苦恋胡兰成，却被胡辜负一腔深情等等。人世间留给她的都是无情，都是辜负，那么也让她无情，也让她辜负人世一回吧！

为什么她不回国？

她五六十年代风靡台湾，八十年代后又在大陆盛行，香港也颇有名气。她无论到哪里生活，都可以生活得优雅和富足，为什么她不回去？

想起高行健《一个人的圣经》：

你说你从地狱而来，不愿再回到地狱里去。

张爱玲离开的地方的确是地狱，所有人穿一样的衣服，人民装，中山服，写一样的东西，颂圣人，歌颂功德。她自己还不得不写了《秧歌》《赤地之恋》这样的小说，被列为禁书，反动。

只是她不曾想到，她离开的只是初层地狱而已，后来我们又进入更深层的地狱，后来没有人可以写东西，没有人可以说话，后来傅雷老舍上官云珠自杀了，还有更多的人被斗死了。

我觉得她也是如此，从地狱而来，不愿回到地狱里去。面对一个你认识的所有人不是被斗死，就是改造思想想走狗一样的或者的世界，还回去吗？

可怜我们生在地狱，长在地狱，当你生长在那里，你便不知道那是地狱，你以为你生长的地狱就是天堂。

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因为你从未离开过地狱，因为你从未见到过天堂，于是我们便只能一直一直的待在地狱，于是我们把地狱自认为天堂来欺骗自己。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去过国外的人都很怪异，当回望出来的那个地方，觉得更加的怪异。

当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套标准，正确，伟大，光荣。你必须赞同，必须热爱，必须支持。是的，我可以赞同，可以热爱，可以支持，那我可不可以有不赞同，不热爱，不支持的权力？！没有，你在那样混沌的穹顶之下，你在那样的酱缸里浸洇着，你没有这样的权力。

待在国外，只是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尊严而自由。自我的尊严，自我的自由。人说在国内也是一样可以有尊严，一样有自由的。可是没有，你看到的所有的东西，书籍，电影，节目，都是隔离过的，审查过的，删除过的，哪里来的自由？！

不过从地狱到了牢笼，无所不在，无处不在的牢笼，如此而已。

张爱玲人生的暮年真的孤冷吗？

从世俗的角度看，她的晚年是孤独的，寂寞的，冷清的。《月亮与六便士》，四十七岁，告别了股票经纪人的生活，来到巴黎，投身艺术，穷困潦倒，后来去了一个荒凉的小岛上。有人问他：你孤独寂寞吗？他说：那你肯定不知道，投身艺术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木心说：一个人，只要有他的艺术就足够了。张爱玲有她的艺术，她翻译《海上花》为白话文，写《小团圆》《红楼梦魇》。她有她的艺术，世俗的我们以为她还要名利，或许对她自己来说，她已经超脱了，她有她的艺术就足够了。

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关于她的一生，褒也罢，贬也罢。她的作品，抑也好，扬也好，与她都没有关系了。

只是留她的那些作品供我们欣赏，让我们学习；只是留她那华丽而有凄美的一生供我们凭吊。凭吊也只是我们自己的而已，已与她无关。她只会那么叉着腰，仰着头，看着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