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一团火啊。浓烟滚滚。
片刻间,房屋倒塌,灶房里的干柴,倒下来的木梁,燃烧至烬。
空中飘荡着一丝汽油的味道。
附近赶来救火的乡亲手中瓢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这么点水也无济于事。赶到时大火正旺,稍微凑近一步便能感到热浪扑面,往里泼水不过是杯水车薪。
什么都烧光了,什么都烧成了黑炭和灰烬。
救火车来了,车上警铃滴滴直响……
孟建军猛然直起身来,座机的铃声将他从午休中惊醒。他清了清思绪,缓过神来,接起了电话。电话中他被客户臭骂一顿。
恍恍惚惚中,孟建军挂掉办公电话。顺眼看了下办公桌上的卡通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电话里客户骂他“不讲信用,坑苦了他”,然后是各种难听的话。心中回想起这笔单子,只觉胸口异常烦闷。
办公区几个同事嘻嘻的笑出了声。那是和他关系不好的三个男同事,想必现在正幸灾乐祸他挨骂,三人奋力捂住了嘴,却仍然露出了声音。要不是经理在旁边的办公室,想必这几个人会笑的声音更大。孟建军随口骂了一句:“三个杂碎!不得好死!”
郁闷中孟建军去卫生间吸了根烟。那三个同事也跟了进来,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他一愣,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一个冷笑道:“让你吃屎!”
话音刚落,三人就猛扑上来,死死的按着他,将他头按进涮洗脏拖把涮洗池内。一人拧开水龙头哗哗放水,一人弯腰将涮洗池底部的塞子塞住。
水很快就满了。
孟建军被三人反剪着胳膊,头浸没在水中,呼吸困难,终于憋不住了,一大口水猛然灌入胃里。
三人见状将他提了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精神萎靡。
其中一人松开他,拿起拖把去里面蘸了一团恶心的黄色的东西,嘻嘻笑道:“我亲爱的小军军,尝尝这个!草莓梨子各种水果混合口味的!”说罢搅拌进涮洗池内。
孟建军拼命反抗,骂道:“我操你们三个的祖……”话没说完头又被按进水了。屁股上,背上,被他们用拖把狠狠的抽打。孟建军的头被按的死死的,他奋力憋气,终于憋不住了,张开嘴巴,一口口肮脏的水灌进胃里……
孟建军嗷的一声,奋力推开前面的东西,却发现自己坐在汽车后座上。他推开的不过是蒙在脸上的一件沉重的军大衣。原来是个梦。自己睡着流哈喇子了,仰着脸睡,难怪哈喇子被自己咽了进去。
驾驶座上坐着的是正梦里骂他的那个客户。这才想起来,今天周末,客户突然心平气和起来,下午约他出来钓鱼,好好的谈一下。
客户听见动静,笑了笑。说道:“你醒了?刚才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给你盖了件衣服。”
孟建军拿掉衣服,见车已经停在一个水库边缘,便问道:“到了?”
客户不答话,开门下车。孟建军也下了车。两人从后备箱拿出渔具,摆出两个凳子坐在上面,弄好鱼饵开始钓鱼。
客户阴沉着脸说道:“你我因爱好钓鱼结缘。但是,这次设备我们老板很不满意,要求退货。”
孟建军尴尬无比:“几百万的设备已经安装完毕,维修可以,退换不可能。售后和技术都已经赶过去了,说都是些小问题…….”
客户怒了:“小问题!在你眼里是小问题!?设备维修浪费了公司二十万的原材料!都他妈的卡在设备里面了!我今年的工资和奖金全被扣了!公司还怀疑我拿了你的回扣!下个月辞退我,还要追究我法律责任!我在这个行业算是臭名昭著,走到头啦!我积攒了几十年的人品全被你毁了?”
客户脸色铁青,突然从凳子暗格里抽出一把尖刀,咬牙切齿的盯着他:“约你出来钓鱼你还当真了!你下去给老子喂鱼去吧!”
孟建军吓的嗷的一声丢掉鱼竿,撒丫子就跑!被淹的滋味可不好受。边跑边回头解释:“大哥,能修!能修!你别激动!我他妈也也没想到这台国外进口的有故障啊!我也是受害者。我…….”
客户哪里肯听他解释,提着刀子追了上来。
孟建军吓的脸色苍白,看来解释是无用的了,先逃命要紧。冲着远离水库的方向,奋力奔跑。
偶然回头看了一下,客户还在紧紧的追赶。
前面是个堤坝,斜面约四十五度,其他别无去路。
孟建军咬咬牙,几个箭步窜上去,又跑了半里地,累的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扭头一看,发现客户也弯下腰停下脚步,大口的喘气,一抬头,又提刀追了上来!
孟建军吓的魂飞魄散,向一片高高的玉米地里钻去,不顾结实的玉米杆碰撞,不顾带刺的叶子划破脸庞,划破脖子手腕脚腕,耳中只是听见风声呼呼刮过,玉米叶子刺啦刺啦的响声,心中只是一个念头:逃出去!别被客户追上!
不知跑了多久,脚步越来越沉重,眼皮也被玉米叶子划破,几乎睁不开眼。筋疲力尽,到了崩溃的边缘,双腿几乎是挪着往前迈,突然肩部被人一拍,自己暗叫“完了!被客户追上了!”死神降临,自己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肩部又被人拍了几次。孟建军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眼前一盏贼亮的大灯,晃的他眼睛睁不开。
灯后面一人冷冷的道:“别睡了!交代不清,就别想睡觉!”
“交代什么呢?”孟建军如喝醉酒般,脑袋昏昏沉沉,不禁想拍打一下脑袋,听见哗啦啦一声响,却发现两只手都不能动,原来双手被铐在一个铁桌子上面。晃动了一下脚,也被牢牢的用铁链子所在一起,沉甸甸的,难怪梦里跑不动。
一阵烟味飘来。桌子后面那人悠然的吸气了起来,长长的吐出一串眼圈,很香!
孟建军鼻孔张大,贪婪的吸着!
另有一人走过来也向他嘴里也塞了一根,帮他点着。
孟建军拼命的吸着,两三口就嘬完了,沉醉着又长吸一口气。
“说罢,都说出来吧!”刺眼的大灯后面那人又发话了。
孟建军脑子仍然是昏昏沉沉,喃喃道:“我,我说什么呢?我这是被抓住了吗?大哥,我才是受害者啊!冤枉好人啊!那几个同事要整死我,让我喝粪水。那个客户说我拖累了他,要追杀我……”
灯后面的人打住他:“停!不说这些。说一下你媳妇,还有那个陈旺。”
孟建军目光呆滞,茫然道:“媳妇?陈旺?我媳妇叫陈旺?我有媳妇吗?我才十七岁。我结婚了吗?”
大灯后面那人冷笑一声:“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孟建军,你不用再装了。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上次测谎仪报告出来了,你意识清醒的很!竹筒倒豆子,抓紧麻溜的!你越拖,对你自己越没好处!”
脑子越来越混沌。孟建军将头低下去够被禁锢的双手,双手拼命的撕扯头发,口中喃喃自语:“全他妈的梦境!这都是假的!醒来,我要醒来。”
头发被人猛的抓住,将头提起,让他双眼正对着刺目的大灯。
抓他那人柔声道:“睁开眼,好好的看一下!盯着这灯看,你就会醒来。”
孟建军想闭上眼,双眼皮却被人用手指死死的撑开。爆亮的光直直射进他眼睛里……
刺目的灯光分外耀眼,就像那天的大雪。
呼啸冰冷的北风,漫天飞舞的大雪。
孟建军背着厚厚的行囊,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走在无人的山路上。
四下雪白一片,大雪已经将路掩埋,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那里是山沟。
他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到县上,又坐了一个小时的中巴到了镇上。
从镇上走到山沟里的老家,又得走上半个时辰。
雪厚到膝,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大雪仍未停歇,片刻间,他帽子上,大衣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脚下一不留神滑入一个小山沟。他苦笑了一下,心道:“连自己家门都不认识了。我这真成游子了。”手提包里的玩具饼干各色零食撒了一地,艰难的一一捡起来,放入包里,攀爬上小路,向家走去、
暮色中,远远看见村口站着两个小黑点,小黑点上面都盖着雪。
孟建军眼睛一热,流下泪来,疾步走过去。快走到跟前时这才抹了抹眼睛。
大黑点是母亲,小黑点是自己的女儿囡囡,两人身上也都披了一层白雪。
她母亲蹲下来,轻轻拍去囡囡帽子上的积雪,温柔的说道:“孩子,你不是想爸爸了吗?爸爸来了,你怎么不叫啊?”
囡囡只有五岁。一年多没见了,有些陌生。低着头躲在奶奶身后。
孟建军放下手提包,过去一把抱起囡囡,脸紧贴住囡囡的脸蛋,好凉的小脸蛋啊。他用嘴唇亲了亲囡囡的脸蛋,抱在怀里,转头都说道:“娘!咱快回家吧!我就知道我不该提前给你打电话,你两非得在外面等着,多冷啊!”
他母亲已经提起了包,打心眼里笑道:“这不是囡囡非得见她爸爸,我才出来的吗,你看,我给她戴着棉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呐。”
过了三天,孟建军要回城里。
给床上躺着的已经偏瘫七八年的父亲留下一万元:“爸,该吃药就吃药,别省着。”他爸老泪纵横,举起能动的右手,嘴角一撇,咿咿呀呀的说了几句。
囡囡这三天和爸爸玩熟了,已经明白事情了,死劲的抱着孟建军的腿不让走,一边跟着他往外拖着走,一边哭:“不走!我不让爸爸走!小朋友们说我妈妈死了,我爸爸不要我了!”
孟建军蹲下来,抱着囡囡的小脸,亲了又亲。眼泪滂沱,和囡囡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了。
他的母亲红着眼睛赶紧过来拽住囡囡:“你爸爸要去上班!闺女乖啊,赚了钱给我宝宝买好多好吃的,好多好玩的啊。”
囡囡只是哭:“我不要好吃的,好玩的,我只要爸爸!”
……
眼睛盯的东西久了,就会干涩,难受。
孟建军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苦笑了一下,抽出一根烟点着。
原来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他一铁哥们前几天下午忍不住了:“军哥,说了怕你伤心,不说觉的对不起你!我这嗓子眼啊,就他大爷的像爬着一只苍蝇!”
孟建军愣了片刻,递给他一颗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哥我受得住!”
铁哥们说道:“我这嫂子吧…..哎!”说罢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苦笑道:“我不该这么叫。这贱……这女人,给哥扣了帽子啦!我就全说了吧,你们小区对面,那个什么,那个叫红梅花园那个小区,有个叫陈旺的司机和她,和她好了!”
孟建军脸色铁青,自己也点了一根烟,狠狠的吸着。
难怪这女人最近几个月老是出差!原来如此。
孟建军默默的吸着烟,铁哥们几点走的他也不知道。他脑袋如同浆糊,思绪如同乱麻:囡囡的亲妈因病去世,一个客户给撮合的这个年龄比他还大两岁,老姑娘了,未婚。他想人家肯定不同意他这个二婚,没想到的是人家同意了,不嫌弃孟建军这个二婚。女方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两岁闺女回老家去跟随她爷爷奶奶去生活,她不想看见这个拖油瓶。他狠了狠心,也同意了,毕竟他一个男爷们还得上班,不可能独自一人带着闺女生活。他母亲也得回家照看父亲,不可能一直在城里照顾她儿子和她孙女。他还想等等闺女大点,以后上小学,再把闺女接回城里上。
这才两年,本来打算今年要孩子,没想到她却……
他买了个望远镜,果然她并没有出差。暗中跟踪到了红梅花园,在对面的楼顶上向下凝视,果然看到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怒火中烧,恨不得背插翅膀直接从望远镜里飞出去,手刃了这两个狗男女。却又忽的感到身心俱疲,暗自神伤:是不是媳妇当初压根没看上他?如果她移情别恋,那么自己干脆直接放手成全她的幸福?也不枉夫妻一场。
放下望远镜,颤抖着手点起一根烟,平静下心情。下意识的看了下手表,已经是深夜两点半了。楼顶有些凉了,几个无知的蟋蟀爬到他身子后面,啾啾的鸣叫。
吐出长长的一串浓烟,烟雾缭绕中看见闺女向他走来,闺女扎了两个羊角辫,伸手双手:“爸爸抱抱!”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泪水模糊,孟建军瘫在地上,双手掩面痛哭。
警察已经封锁了这里。四周围满了父老乡亲,个个唏嘘不止,他们几乎人人手里拿着塑料盆,铁盆,刚才绝望的在火堆上泼了一次又一次的水。
几个医生和护士走了过去,见人都成了焦炭,肯定没有了抢救的希望,都难过的摇了摇头,只好围在孟建军的身边,以防他悲伤过度晕厥过去。
几名干警带着口罩手套将从灰烬中拨拉出两具焦黑的尸体放到大门外的小路上,看了眼领导。领导又看了眼孟建军,低声说道:“还是,别辨认了吧,看也看不出来。让他过来徒徒增加他的痛苦。”
孟建军却抹了把眼泪,径直奔了过来,跪地痛哭:“爹!娘!”双手轻轻的抚摸着焦炭,生怕把“熟睡的父母”吵醒。哭了片刻,忽的起身,转过来冲警戒线里面冲去:“我还有一个闺女!囡囡!囡囡!你在哪里?爸爸回来了!”
两个警察急忙把他拦住,纷纷劝解:“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眼看几个法警又进去搜寻一遍,仍然是一无所获。孟建军疯狂了,疯豹一般的推开驾着他的警察,自己冲进灰烬里面,双手插进灰烬,四下探索,一边自言自语:“囡囡,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你在和爸爸捉迷藏,对不对?”
围观的众人无不动容,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正屋和灶屋倒塌的灰烬处一遍又一遍的来回摸索。
又来了一辆警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干警,手中牵着警犬。
孟建军坐在灰烬中,呆呆的望着那头警犬,那是个黄色黑背的威风凛凛的大狗。突然想起他家楼上他媳妇养的那个小金毛来了,一个这么大,一个却又那么小。
小金毛很可爱。
让他和现任妻子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不少。晚上妻子也搂着金毛睡觉,拿着它当个公主一样对待。
孟建军有时候心里想:“这是她光辉的母性的表现,要是她对囡囡有一半这么好就好了。她怀孕困难,所以才心情不好吧?她只要改邪归正,我还是愿意和她继续生活的。”
那是在铁哥们告诉他之后一个月内的事情。
他妻子好像也觉察到了什么,不再经常出门,也从公司辞职了,说效益不好,自己被辞退了。心情差,便买了个金毛玩玩,权当散心。
孟建军大力支持,说:只要你开心就好,先玩几个月再去找工作不迟,我以后下班也尽量早回来,能不参加的聚会就不参加,能不请客户的就不请。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天他铁哥们送了她一只录音笔,说道:“军哥,你把它藏在你家里吧!其余的我也不多说了!”说吧长叹一口气,伸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恨恨的道:“我这人怎么这么嘴贱!”
孟建军心里明白,这哥们是真心对自己好。
外人只是看笑话,真心的兄弟才是对自己真情意。
录音笔录下的声音让他头皮发麻,他自己又在某宝买了一套微型摄像机。
过来几天,他偷偷的取下来,一看画面,立刻炸毛了,心中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原来 如此!
原来那个客户,也是介绍给自己媒人,早就和这水性杨花的女子有一腿了,难怪不能怀孕,原来是流了多次的原因。更令他震惊的是对面红梅花园小区的陈旺竟然是客户的远房表弟,兄弟两个前天趁自己出差还一同来过自己家里。
孟建军恶心的想吐,跑到厕所里面哇哇的干呕,却只是吐出一些苦水。
他需要静一静。他将录音笔和摄像机都交给了铁哥们保存好,正好赶上公司安排他出差,他便出差了,反正来日方长。事已至此,一刀两断解除婚约也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了。等出差回来后就直接去民政局。
他想简单了。
那陈旺也不是老实的人物,最近染上了赌瘾,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高利贷压的陈旺喘不过气来,利滚利,数额越来越大。他天天被几个社会小哥堵在家里,心情烦闷。烦闷之下,又不经意染上了毒瘾。恶向胆边生,那次他吸食完之后,忽然间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远房表哥也正好手头发紧,两人一合计,便狼狈为奸,盯上了孟建军的房子。他的房子买的早,虽然离着城区还有一段距离,可是目前也升值到两百万了。
孟建军的妻子被两人约到陈旺家中,她被两人的想法吓了一跳,坚决不从。
表兄弟两个连吓唬加利诱:“两百万三三分你还不同意?这么着,你一百五,我兄弟两个一人五十万!怎么着,要不要把你照片贴在你小区里?你老公让你净身出户,光着腚出门!”
他妻子犹豫了:“可是,那他要是没了,他老家还有两个老的一个小的,我也分不多少……”
陈旺点了根烟,吸了吸鼻子,想起那个打他的心狠手辣黄毛小哥了,沉声道:“交给我处理。不过,我要多匀出十万,毕竟这事得找人。”
其余两人沉思片刻,点头同意:“利索点,别惹我们身上。”
孟建军刚签完合同,便接到了老家邻居张大哥的电话。
打了个车,火速赶到老家,一切都已经晚了。
夜幕降临,警察,医生,都陆续走了。留下他自己在老家残砖破瓦前独坐。
村支书,村长,乡亲们都来拉他去自己家吃饭,睡觉,孟建军坐着一动不动,声音直愣愣的:“我哪也不去。我就在我自己家睡觉。”众人无奈只好作罢。
次日清晨,村支书等众乡亲来看他,果然见他坐在已成焦炭的父母身旁坐了一宿。给他的水没喝一口,端来的饭也没吃一口。
村支书故意发怒:“建军,你这个不孝顺的孩子!让你爹娘在这躺一辈子吗?”
孟建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村支书的双腿恸哭:“我,呜呜,我听叔的安排!我不能这么自私……”
村支书留下泪来,摸着他的头:“是啊,入土为安,这才是正途。”
孟建军的妻子不愿意来,也不敢来。
陈旺表兄弟两个骂她:“不知好歹的婆娘!你不去,肯定会怀疑到你头上!你身为儿媳妇,妻子,哪有不去守丧陪灵的道理!”
他妻子无奈之下,找了个要好的姐妹陪着,这才打车来到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一下车,便假装晕倒在地,哭道:“我那苦命的爹娘!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呜呜呜……”
孟建军看见他妻子,内心是充满感激的,起码这女人面子上让他过得去。心中只是默念:“再给妻子一次机会,回去就摊牌,只要好好过,就不离。”
一个月后。
孟建军回到城里家中。
公司领导,要好的同事,同学,朋友,纷纷来探望,安慰他,让他节哀顺变。
几天后,孟建军莫名其妙的发起了高烧。
他妻子良娟也变的温柔起来,准时准点的来喂他吃药,只是眼神也变的闪烁不定。
陈旺的赌债越积越高,毒瘾越来越大,恨不得早早的弄死陈建军。他其实心中还有个念头:等良娟把钱分到手,想办法也把她给弄得无影无踪。
良娟被陈旺逼的紧了,无奈之下退烧药里加的其他粉末越来越多了。
孟建军发着高烧,好容易睡着了,却又噩梦连连。
迷迷糊糊的起床穿衣洗脸,匆匆走到小区门口,前行十分钟到了地铁口。和往常一样等了五分钟,地铁到,上车,找了最后一排坐下,闭目养神。偌大的地铁里有十几个人,分散着坐在四下,和他一样,闭着眼打盹,趁路上补一觉。这些都是去城中心三环内的上班族,不是上班族鬼才起这么早。
他眯着眼一会儿半会儿睡不着。脑子里想起公司的事情来了,全是技术上的难题。他心里一阵烦闷。恍惚间隐约听到小动物凄厉的叫声。孟建军吓的一哆嗦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地铁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车厢在轻微的晃动。车厢里的灯慢慢的暗了下来,由亮白色变成了暗红色。
一只浑身是血的黄猫跳了进来,瞥了他一样,又忽的从跳了出去。他大汗淋漓,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终于灵光一线:“这他妈的是在梦里!”使劲扇自己的脸,却并没有醒来。那带血的猫却又带着几个脸看不清楚的僵尸缓步的走来。其中一个脸色灰白的僵尸直勾勾的伸出双臂,枯藤般的十指张开伸向他的脖子,喃喃道:“趁你病,要你命!”
“只要醒来梦就结束了!”孟建军自言自语道。他双手捂住眼,不管不顾的趴在地上,任由那群僵尸踢他,踩他。
一个僵尸奋力的将他翻过身,鬼爪掐他脖子。
他呼吸困难,终于奋力睁开眼睛!却发现暗夜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正在拼命的掐他脖子!他的妻子良娟就站在床边,却帮着那人按住自己的额头。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清那个壮汉就是妻子的姘头陈旺。他奋力挣扎,却手足无力,心中只是懊悔:自己还抱着一念之仁,期望妻子改邪归正,却没想被这对奸夫淫妇先下手为强了!
脸色发紫,大脑渐渐缺氧,脑子中一片空白,只是念叨:“完了!完了!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却听良娟在旁边唯唯喏喏的问那壮汉:“要不……要不咱弄晕他?做个煤气中毒的假象?”
那壮汉忽然毒瘾发作,浑身没了力气,这种事他从前也没干过,听良娟说完话顿时松开手,颤声道:“也……也好。你,你去看看,他死绝了没有。”
转身坐在床边,抽出一根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
趁他妻子来探他鼻息的时候,孟建军愤恨交加,猛然起身,双手掐住她喉管,耳听咔咔两声,好像是断了!良娟发出“啊,呜呜”的两下声音,便瘫软的倒了下去。
陈旺嗷的一声怪叫,甩掉烟头,夺门而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诈尸了!
孟建军哪里肯放过他,刚才就是差点被他掐死。多日来的怨气迸发了,愤恨之中焕发出极大能量,跳下床来,向他追了过去!
陈旺奔到客厅,来不及开防盗门,几个箭步就向阳台窜去!
孟建军跑到客厅,见自己家的金毛已经被人用西瓜刀刺死,心中明白:“肯定是陈旺怕这狗叫出声音才刺死的!”又是一条弱小的生命,心中更是愤怒,弯腰拔出西瓜刀,朝陈旺冲去!
陈旺正着急打不开窗户,见他又拿起了带着鲜血的刀,心中更是恐惧,一咬牙,纵身撞烂玻璃,从窗户处跳了下去!
孟建军急了眼,也跟着跳了下去,忽然想起这是四楼,待要退回,身体却已经急剧下坠,刹那间到底,双脚戳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小腿突然哆嗦抽筋,孟建军再次吓醒,急忙坐起床来,双手不住的按摩小腿腿肚子。腿部肌肉剧烈的疼痛感袭来,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心中不停的苦笑:“这是连环梦!刚才做了好几个噩梦,一个套一个。真不像话!”揉了片刻,小腿筋肉按摩正了,不疼了,却睡意全无。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每到这个点就会被噩梦吓醒。”他默默的披上衣服,坐了起来,伸手去开屋门,铁皮门牢牢的锁着。意识渐渐苏醒: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个家了。内心苦笑一下,转身在门后面的铁皮桶里面撒起尿来。人老了,尿骚气变的越来越重。更何况屋子里三个人也都往里尿。顿时,窄小的空间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撒完尿,孟建军又躺回到自己的铁床上。人老觉少,睡不着了。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的过电影。很多人和事都已经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有些事情却越老记得越清楚,想着想着,泪就流了下来,嘴角抽动。
铁门被哗啦啦打开了。
然后听见哨子声响,那是起床声和开饭声音。
几十个老人早就醒来啦,嬉笑着,打闹着,和孩童一样无忧无虑,纯洁的眼神,张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呵呵嘻嘻的笑着。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高兴的呢?
孟建军早就醒来了,却眯着双眼,装作睡着了。
他老是感觉有几百双眼睛盯着他,几百对耳朵监听着他。
他不知道要过多久能恢复自由身,也不知道还有多久能见到囡囡。或许永远见不到了吧,他在想。不过能在这里,在梦里,能见到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便是他最大的梦想了。他已经不再奢求太多,只求在这里每晚有个美好的梦,梦中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团聚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不过了。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内心对自己千嘱咐万叮咛:尽量表现的的“看起来”正常一些”,否则会永远见不到囡囡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自己也迷惑了,到底是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只是内心最深处还在对着自己呼喊:千万不能说!可是不能说什么呢?那个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像掉井里,也像掉进了深渊里,渐渐的遥不可闻了。
只是偶尔那个声音会说出来:你不能表现的意识恢复正常了,毕竟你现在的身份是个精神病人。一旦你表现出是个正常人,就会因杀妻杀陈旺案件而判处死刑。
那是好几年前了,他的铁哥们来精神病医院看望他。装作痴痴呆呆,因为他知道,四处有监控他的人。他只是悄声说了一句正常的话,对着铁哥们的耳朵:“我死后,来帮我收尸,火化后埋入我老家我父母我闺女的墓地旁边。”铁哥们流着泪答应了。
案件发生后,孟建军也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脑震荡。
出院后,收到了多次审讯。
孟建军心如死灰,不愿意面对所有的一切,感觉这都是一个梦境,要么独自个疯言疯语,要么喃喃的说这些都是在做梦。
鉴定科多次鉴定,他历经事故,患了极大的精神疾病,加因坠落摔伤,估计是难以回转了。
关键是孟建军的哥们交出了关键的证据,足以证明那三人道德败坏在先,孟建军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良娟当场被掐死,陈旺是杀人未遂,反过头来被孟建军追的时候是自己摔死的。陈旺的表哥一口咬定只是和良娟存在道德上的不良关系,并不知情她和陈旺到底存在什么样的交易。因证据不足,拘役只后便被释放了。
孟建军成了无主之人。公家无奈之下拍卖了他的房子,房款都给了精神病医院,权当他终身住院的看护费用。
他不跑不闹,安安静静的吃饭,睡觉,安安静静的去院子里坐着,坐在一座墙的前面,一动不动的盯着墙。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只是有时候脑子偶尔罢工,尿一裤裆,有时候拉一裤裆,这时候护工会过来,用绳子绑好他,用水龙头接上软管子,对着他冲洗。护工们看见他老实,也都欺负他,她们只要心里不顺心,挨领导批评了,生活中不顺心了,就狠命的踹他,便踹边骂:“你这个死疯子,怎么不早点去死?”
更有甚者去厕所弄来脏东西,抹在他嘴里,脸上。孟建军来者不惧,只是冲着别人傻笑。内心却异常惶恐:“我是真的疯了吗?还是我入戏太深,真把自己演成神经病了?”
有一天,孟建军真的忍不住了,穿戴整齐,走到医生办公室,严肃的说道:“同志,我其实没有病。但是,我有罪,我掐死了我老婆,我杀死了给我戴绿帽子的那个男的,他叫陈旺。请给我一部手机,我要报警,我要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医生笑了笑,说道:“来这里的都说自己没病。”
孟建军急了,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双目赤红,喝道:“你让不让我出去!?”
医生不为所动,念了一句:“众人皆醉我独醒。”
耳后风声响过,已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棒槌。
再次醒来时,自己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面,手脚都被牢牢的绑着。他狂呼大叫:“放我出去!我有罪,我没病!”
铁门打开,进来一个护士,拿起抹布堵住他的嘴,又配好药在他小腹部打了一针镇静剂。他便老老实实的睡下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一天,孟建军被人打扫干净,穿戴整齐,坐在轮椅上推进了会客室里。
三名警察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来到这里。那姑娘脸蛋圆圆,眉眼似乎哪里见过,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梳着五个羊角辫。
那姑娘盯着孟建军仔细打量,忽然就流下泪来,抱着孩子扑到孟建军的怀里,抱着他痛哭:“爸爸,我是囡囡啊!您闺女啊!爸爸啊!您不记得吗,我大名孟华芝,我小时候您说我亲妈叫芝。我小名叫囡囡,奶奶给起的!”
她怀里的小女孩吓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旁边的护工赶忙把小女孩接了过去。
孟建军恍若在梦里,颤抖着手摸着那姑娘的头。
以前的小囡囡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长大的囡囡了。
孟建军双目流泪,却说不话来。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在会客室。
孟华芝站起来,给他爸爸整理一下衣服,说道:“爸,我知道,您受委屈了。他们说您都哑了好多年了,我不信!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喜欢骑在你脖子上玩吗?”
孟建军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只是流下泪来,顺着脸颊滴在了花白的胡子上。
孟华芝替他擦去泪水,又俯身趴在他怀里,闭目呓语:“爸爸啊,我其实做梦也没想到我能活着再回来!那天中午,村里家家都在做饭,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爷爷还是躺在他床上,我和奶奶在灶房里做饭。听到外边有动静,探头一看,见是个黄色的头发的极痩的小伙。我奶奶问他:‘你是谁?’他反问:‘这是孟建军家吗?’奶奶说是啊。他便掏出毛巾将奶奶勒死了,然后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我吓的大哭,他又跑到爷爷屋里,一会儿便又出来了,用毛巾捂住我的嘴,他自言自语说死了怪可惜的,能卖个两万。我便被蒙住了眼,被堵住了嘴,上了一辆什么车。那车开的好远,我被送给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恶妇家里。那恶妇养了我半年,打的我浑身是伤,从那以后我便老老实实的听她的话了。她将我卖给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沟沟里给人家当媳妇。上个月,我才被救了出来。回到老家,发现家早就没了,原来的地方已经成了个大坑,里面全是水,被人做成了鱼塘。我又到镇上,找到了警察,这才找到爸爸您。”
孟建军怒火中烧,想喊,却发现声带毁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了,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了。
他的囡囡受苦了!孟建军想起身去杀死那个黄毛坏人,却站不起来了!
孟华芝替她爸爸擦去泪水,说道:“爸爸,我们回老家吧!我们再盖个房子。今天我就接你出院!”
囡囡在村里赊了块地皮,在村里邻居们的帮助下盖了三间新砖房,找了些木棍串成栅栏围起来当院子。在院子里养了些鸡鸭。囡囡的女儿叫娇娇,活脱脱就是囡囡小时候的样子。
孟建军坐着轮椅在院子中晒太阳,看着囡囡和娇娇,满眼的慈爱。
一天,外面一阵汽车声音响,吓的三人一阵哆嗦。
一个花白头发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打了个招呼便奔到孟建军前面,叫道:“军哥!”原来是铁哥们。只见他从包里摸出一沓钱,塞进孟建军怀里:“哥!这是十三万。我这几年去了非洲,发了点小财!不过,这里面十万不是我赚的,是我昨天去精神卫生医院给你要的!你住院剩下来的尾款,我寻思至少能给你要出三十万,算了,由他们去吧!另外我给您的三万,我本本分分在非洲做买卖的赚的,哥您拿着,别嫌少!刚安家,需要添置东西,到处需要钱。”
孟建军紧紧攥着他的手,脑子突然短路了,越是熟悉的人怎么就突然忘记名字了呢?拼命的从牙缝里几处几个字:“你,叫……”
铁哥们大喜:“啊!能说话了!我叫冯刚啊!我是刚子啊!”
囡囡也急忙走了过来,叫道:“爸!你会说话了啊!”欣喜的泪水流了下来。
又是一年大雪,北风呼呼的刮着,直钻进人的脖子里,手袖里。
囡囡已经结婚好久了,女婿是邻村的,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
娇娇已经十岁了,她弟弟也已经五岁了。
过年了,家家放鞭炮,贴对联,炸肉炸鱼炸耦合,包水饺。
大年初一,囡囡指着墙上的照片,对着姐弟两个说:“娇娇,浩浩,这是你姥爷!给姥爷磕头拜年。”
囡囡过上了好日子。
大年初二午夜两点半,囡囡一家看完联欢晚会,又和邻居们打了一会儿扑克,这才回家睡觉。
孟建军心满意足的从照片上飘了下来,飘到院子里,飘到村外农田里。那里矗立着三个坟头,两个是爹娘的,一个是他自己的。他飘了进去,从此再也不用牵挂了,这里才是他永远的家。
叮铃铃…….
闹钟响了。
孟建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的内容太吓人了,现在还心有余悸。他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梦做的真清晰。”
起床,洗漱,吃早饭。
今天是去公司上班第一百天了,他工作积极态度认真,已经得到了公司领导们的认可。
他穿好西服,打好领带,好好的捯饬了一番。晚上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这是他第一次谈恋爱,女方叫柳之香,很端庄很温柔。是一家公司的前台。
下了地铁二号线,走出站台去附近的公交站牌,等了五分钟不见公交车来,心中有点着急,可别上班迟到啊!看了下手表,这才发现手表坏了,定格在了两点半。嘟囔道:“什么破表!”
吱————
一辆公交停在眼前,司机瞅着他:“快上来吧!就差你了!”
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个个神情默然。
透过玻璃看他们的脸,个个仿佛都在昨夜梦中出现过的样子。
孟建军一只脚刚踏进去,心脏极速的跳动,犹豫片刻,忽然把脚拿出来,说:“我不坐。”
望着远去的公交车的背影,他冷汗直流,仿佛他的人生都已经经历过一番。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上天在此刻又从时间轴上给他开了个口子,让他钻进去重新经历一番。
热闹的大街,川流不息的车辆,公交站牌前面站满了上班族。
孟建军缩在后面,感觉自己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一种灵魂出窍,高高在上,一览众生小的虚空感。
虚空中的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个缩在站台人群后面渺小的自己,扪心自问:“那个人是我吗?昨晚经历的梦境就是我以后的人生?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不然呢?我该如何去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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