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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光手上拿着温红的一封信,他看了看邮戳的日期,这是她在他两个月前从青城出发时发出的信,看样子她收到了他临行前拍出的电报。当时他有些犹豫,告不告诉她自己的去向?
其实毕业前在学校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时,慕光就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动摇,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这一走,他们就彻底劳燕分飞了。最后他还是在青城给她拍了那份电报,温红聪明地判断出他抵达北伦军分区的大致时间,把信寄到了北伦军分区干部科。
这封信由干部科转到团部,又从团部被人带到了他所在的连队,最后到达他的手中时,从中国的最南端辗转到最北端,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的时势变化,让他己经无法确定还能不能称温红为自己的女友。
慕光大学二年级时,在一次暑假同乡会上认识了温红,那时温红刚刚考上一所美术大专学校。令两人惊奇的是,他们是从同一个军工厂大院里走出来的,而之前他们竟互不相识。整日研究枯燥的五脏六腑的未来医生被浑身充满艺术气息的热情的姑娘迷住了,他们开始了交往。三年后温红大专毕业,分回到大山深处家乡小城的一个文化馆,在办公室里坐了不到半年,温红便看到了这辈子的尽头,她毅然决然辞职,去了充满各种机会的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一一特区深圳。那时,慕光正在学校里完成他的第五年也是最后一年的学业……
慕光看了看卧室床下的那个小书箱,那里面不仅仅是书,温红写给他的信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自从他们交往后,她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保留着,按时间顺序编排放在一个特意挑选的大塑料袋里,以防在他漂泊天涯时不小心被浸湿,或弄脏弄皱。
现在慕光脑子里的温红已经不再是一脸阳光,一脸温柔,马尾辫晃悠在脑后,仰头望着他,被他牵着手,跟着他往华山顶上努力攀爬的那个小姑娘了。
深圳来信与她以前给他的信几乎判若两人,以往信中的柔情蜜意很快就被躁动的情绪所代替。慕光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个在到处都是脚手架的新兴城市里,在老旧的店铺与新起的高楼间,在一条条尘土飞扬的街道上,甩开两条长腿跟着从内地过来的操着各种方言口音的人流奔走着,去尝试应骋各种工作的亢奋的温红。
“这里简直就不是中国的城市,三天就能盖起一层楼!” “这就是深圳速度!”“尽管这个本应四季青翠的城市,树木草地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这仅是过渡时期的不足之处,它的前景是明媚的!”在温红的信中,她很为这个城市自豪。
有时温红会告诉他,她住的地方附近有许多发廊妹,穿着全国最时髦的服装,个个花枝招展。但用她学美术的眼光去看,那些服装和女孩们都极其艳俗,毫无品味,她要挣更多的钱,想办法搬离这里。她还去中英街买了20袋香港制造的味精,给自己的和慕光的父母寄了回去。
“给你买了一双英国皮鞋,等你安顿好后寄到你的新单位去。” 慕光从温红的话语间体察出她亢奋情绪下流露出的隐隐疲惫和空洞。
慕光无法想像她在不断地变换工作,辞掉一家动漫公司的美术编辑,去给一个服装设计师当助理,用她的话说“不满意就炒老板的鱿鱼!”这是多么新鲜的说法,这句话着实把一直接受军队正统教育的慕光吓了一跳。
他关心的诸如户口能不能解决,工作能不能稳定下来等问题遭到温红的嘲笑:“在这里,户口不重要,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可以干你想干的事!你是否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
温红希望他毕业后赶快脱掉军装跟她一起到改革开放的窗口来,“闻一闻窗外的新鲜空气。”她告诉他深圳亟需他这样的高学历人材,“这里的医院在扩编,在新建,急需要医生!”她呼唤着他,而他则无奈地接受了现实,背着行囊来到了北国边疆。
在边境上这些寂寞的白天和听着界河水“哗哗”流淌的夜里,慕光的理智思考超过了对女友的想念。
记得温红刚到深圳时慕光还半开玩笑地在信中表达过一种担忧:“花花世界的诱惑太多,你经得住吗?”
温红驳斥他:“放心,没什么诱惑扛不住的,我在为自己的、为咱们的梦想拚搏。”
现在慕光连这样的问题都泯灭了,他已经无法无力,也无心去在乎这些了。温红已经飞得更高更远,更模糊,模糊到他们仿佛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他们之间渐渐地凸起了一条界线,并长成了一堵墙横在中间,他已经感触不到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需要他的担心和牵挂。
温红在这封穿越了中国南北两端的信里告诉他,她又在给一个来华工作的美国人的孩子当家教,她在借机发奋补习英语,她在为出国做准备,美国人已经答应帮助她出国,她出去后想办法把慕光也办出去,并要求他抓紧办理转业。信中说,她又换了一个住的地方,"这里房租相对便宜,可以攒下更多的钱出国用。”
慕光默默地把信叠好,装进塑料袋里。他想透口气,想跟谁说说话,想冲着桦树林大声地吼叫,但是除了一阵风过树林的哗哗声,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他来到后院的猪圈前,瓷瞪瞪地看着那几头正在午睡的猪,他曾经连续一个星期喂过他们,那只最喜欢他的小白猪爬起来晃晃悠悠来到栅栏边,歪着脑袋看着他。
他需要给温红一个交代。他与她已经不可能走在一起了!原因不在于天南地北的距离,而在于他们的内心世界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梦想可能仅仅是她的,而不是他们的。她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而他不能,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落魄的处境会持续多久,可能是五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辈子,他对自己的未来无力、无助甚至无解,他的命运的缰绳不在自己手里。
正像温红所说,他需要认真地思考规划一下他们的未来了。这个规划在界河边上静静的夜里,在慕光心底里已经默默地重复过多次。
几天后,他给温红写的一封长信被人带了出去,信的中心内容就是他心底的那句话:放手吧,让温红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飞翔,不要去拖她的后腿。
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温红手里,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或许信到达深圳的时候她已经去了美国,永远也看不到这封信了,但若果真如此,这封信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慕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有一种释怀后的轻松,但想到自己独自一人的今后,刚吐出去的一口气又憋了回来,心情骤然烦闷起来。
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小白猪的头,小白猪嚎叫着往后退去。
慕光纵身跳上山墙,爬上山坡,坐在一块山石上,目光越过连队的房顶,望着顺山势而下的桦树林,桦树林中间有一片昏暗的林中草场,草场上有几个乌突突的小水洼,再远处,森林与天际的交汇处光雾迷濛,什么也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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