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的清香

     

苦菜的清香

      常常因为一篇文章或诗，去喜欢人家描写的水果或蔬菜，都怪我太容易被“传染”。

    又遇到了这个卖野菜的老人家，每次都拗不过他的灿烂热情，他经常深入林地采集野菜或野果，春天有一阵他采一筐野樱桃卖，不由分说塞我几颗品尝，实在是酸；夏天他卖过的野菜一堆又一堆……蒲公英这家伙因为他老人家的热情洋溢，我买了一大堆回家晒干给娃娃和她抽烟老爸上火时泡饮。

      昨天又遇到消失了一阵的他笑成一朵大菊花，呵，真没办法，正能量的人的确有感染力，我去上课路上不买东西，可因为是他，我再次买了俩大包荠菜，心想崔老师家的老妈妈一定会喜欢野菜，因为我的老妈妈也同样喜欢。

    想起来，我年幼跟着母亲去田间“挑苦菜”。

    夏天挖野菜的人多，附近地里的都被挑光了。因此哪个姨发现某个遥远的野地里有菜，秘密告诉母亲一起结伴行动，我在一边窃听到，总是觉得格外有趣，也要跟着去。母亲和阿姨津津乐道苦菜的时候，巨大的金色斜阳把她们年轻的身影晃在草地上那么长，好像两个神话中的巨人。母亲和阿姨挎着篮子，我跟着跑，在细细的弯弯的田梗上，偶尔遇见蚂蚱蹦，我就去扑……妈和姨蹲下来挖苦菜，我也挖，没挖几下我就去敲开一块土疙瘩探秘，有时候又去逮蚂蚱，听见它叫却找不到，真懊恼真神秘。我有时候呆坐在田梗上看夕阳，常常有壮丽的火烧云让我仰头看不够，那变幻神异无比的火烧云就像魔法中的宫殿，魔王和英俊的武士正在战斗……

      火烧云渐渐暗淡的时候，也是母亲挖满篮子要回家了，她总是笑眯眯的，放松的，想起来她那时候和我今天差不多大吧。正是一生最好的时光。母亲回家后马上倒出篮子里的苦菜，把土疙瘩磕净，用水反复清洗，控干。第二天中午，母亲把山药蛋削皮洗干净，切成条，焯熟在盆里，苦菜们已经过了开水，绿莹莹水灵灵盖在土豆条上，母亲切葱蒜呛锅……土豆是内蒙特产的，紫皮极厚，瓤特别绵密瓷实，熟了掰开闪烁着星星的光芒，我离家以后再也没有遇到；油用的是当地特产的胡麻油，那是一种有着旱地植被香味的作物，金灿灿的浓油喷吐的是外地人不容易马上接受的异香，也是我离家以后再也没有遇到的！母亲还乐意用苦菜调莜面或包饺子或包子，她总是拉着风匣添着柴火，热气腾腾的蒸汽里逐渐发散出苦菜的清香……母亲脸上浮起淡淡的和悦。母亲灶前忙碌的清静简淡的食物，我小时候吃得那个香而饱足！

    如今我猜，母亲那么乐于挑苦菜一定是她自幼熟悉的，我的小脚姥姥不方便远足田野，家中的大孩子必定会去承担这项劳动，也因此她沉浸其中的喜欢苦菜藏着她的童年记忆吧？我猜！她不是美食家，肯静心操作的这项菜就像她特别乐意腌咸菜一样，是姥姥咸菜的清香安稳了她的成长岁月，她又传承下来……我也真的发现，叛逆的我离家远行后，把母亲经年累月做过的乡野美食一一记起，一一复制，比如挑苦菜，蒸馒头，腌咸菜……母亲的辛苦操持我可以列一个长长的项目表。在他乡我每每遇到熟悉的味道时，突然间强烈想念我的母亲！我会特别狂热地想要复制下来！我会突然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在那些母亲制作的美食背后，藏着她的苦，她的怨，她的愁，她的悲，深如大海！母亲家庭成分不好，少年丧父，文革又受到她国民党左派舅舅的牵连，和支边老爸凑合半辈子婚姻谁也不理解对方，老爸老年痴呆后她饱受折磨，越到老年越伤心，越绝望，越愤郁，以至于我很害怕见到如今的她，而我又如此担心她！我又多么希望她是能够想开的，哪怕稍微暖和一点！我多么希望像《红楼梦》里写的，一僧一道缓步而来高歌一曲《好了歌》，母亲顿悟而出离俗世苦海……

      母亲的婚姻失败了，但她对子女和孙辈付出所能给予的关爱无微不至。至今为止，我都觉得，我的每一点进步都有着母亲给予我的巨大影响，从诗词书法写作到家务劳动细节，我传承了她的优点！如今我无论怎么模仿母亲的方法吃野菜，再也没有吃出母亲亲手凉拌的‘’苦菜‘’那么美味清爽，那从前的美味里藏着岁月回响，让我荡气回肠！

    我今天遇到野菜的时候，又看见了走在那片青青田野上沐浴着金色斜阳的母亲！日久年深，愈发体会到母亲的一生就是一棵苦菜，她从头苦到脚，可她给予我们孩子的则是苦中的清香，苦中的真味，苦中的坚强！

2016.11.13又改

苦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