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6次列车(17)—家族的是非恩怨(2)

      杨德财坐在院外的青石板上，嘴里叼着一个长长的烟斗，另一头杵在地上，他弯着腰，双手麻木的把散落在地上的烟丝捡起来，放进一个薰黑了的烟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湾里那一片片逐渐荒芜的农田发呆，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清晰的反射着泥土色的光芒，他的表情僵硬，眼眶深陷，两眼没有一点光芒，脸上的皮肤像树皮，没有一点弹性，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迟钝。岁月终究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矛盾的标记，这种矛盾不但在他的脸上，也在他的心里。他的思绪飞到了过去，飞出了从来不曾离开过的村子。“嘟嘟.........”他迈开腿朝朝着大木桌上醒目的电话机走去，他的脚一阵发麻，周围一片寂静，电话安静的躺在那里……。

        那一个年，他的长子没有回来，他得知他的长子当上了科长，走不开，当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特意将他年轻时候珍藏的一套中山装穿在了身上，胸前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一身的打扮和他满身的泥土味极不相称，显得有些滑稽，而他在说话的时候，也开始刻意的保持着与他目前身份相符合的‘姿态’，因此在公众场合，他不再急于争夺他的‘尊严’和‘影响力’，而是多了一分‘矜持’和‘沉默’，因此，他不再轻易开口，一切看起来不太协调，却十分严肃认真。从那以后，在那个打谷场，在曾老二的超市门口，他多多少少也能够聚集起一些关注和目光。

      一头大水牛在一块平整的荒废多年的稻田里打滚，身子下的大坑聚集着一潭混浊的泥水覆满它的全身，蚊子在它周围打转，无处落脚。杨德财的孙子，杨健的儿子杨森将家里的水牛牢牢的拴在木桩上，独自躺在稻田边的草坪上惬意的享受着阳光和美梦。做梦和睡觉是他的一大趣事。

      杨筱的手中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摆弄着， 她趔趔趄趄的踩在河沟边的石堆，远远的朝她的堂弟杨森喊：“喂……，你吃不吃饭……。”

    杨森浅浅的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杨筱当是他听到了，便转身回去。

    杨森的哥哥杨林身上挎着军绿色的单肩书包，在河沟边碰到杨筱。杨筱有些盛气凌人的朝他招呼道：“怎么今天才回来，等着回家挨收拾吧……”

    杨林说：“马上中考了，昨天留在学校复习了。”他的表情木木的，像个认错的孩子。

    杨筱说：“放屁吧，怎么就你一个人留下来复习，其他人都回来了。”

    杨林说：“你不信……可以回学校去问。”

    杨筱说：“哼……我才懒得问，别以为我不知道。”

    杨林说：“你知道啥了……？”

    杨筱说：“骗谁呢，不就是不愿意回家干点儿活吗。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杨林说：“有什么活儿，我今天回来都干了。”

    杨筱说：“什么活儿？还等你，别假惺惺的了。”

    杨林说：“我……啥时候假惺惺的了……”

    杨筱说：“还用我说吗，难怪爷爷常说你们一家子儿都没出息，啥事儿也办不成。”

    杨林的嘴唇紧闭，他的脸上有些发紫，表情显得有些麻木，他没有做声。愣愣的从杨筱身边挤过去，往家里走去。

      “嘟嘟.........嘟嘟.........”杨德财在院外编草席，这一次他听真切了，实实在在电话响了。

      “爸，忙完没，最近身体怎样。”电话的另一头，是他的三儿子杨健的声音，杨健的声音很柔和。

      杨德财说：“就那些事情，哪里有个忙完的。”

      杨健说：“妈呢，身体好吧……家里还缺什么不缺。”

      杨德财说：“能有啥缺的……，啥……也不缺啊……”他语调顿挫，言辞有些僵硬。谈话变得有些尴尬。

      电话另一头，杨健仿佛吹了一阵冷风。他抖了抖精神，思绪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他仍然柔和的说：“爸，杨林那小子回来没，他如果有那个本事，中考给我考上市一中，我就回来一趟，回来看看你们，顺便到时候送他去报名。”

      杨德财说：“读那个高中，花那个冤枉钱，到时候能当饭吃嘛。”

      杨健说：“爸，现在时代不同了，没文化是不行的，他要是凭本事考上，就让他多读几年吧。”

      杨德财说：“我看那些书读的多的，也多半都是些书呆子，那能当饭吃吗，不说别人，就说你大哥吧，他有个什么文凭，小学都没有毕业，硬是不想上学，你看看现在，我看多少名牌大学出来的，还不如他。”

      杨健愣住了，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此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心里布满浓雾，潺潺流水翻腾着。他像往时一样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恍恍惚惚的挂断了电话，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杨健的妻子刘氏听出了端详，她大发雷霆，劈头盖脸就先数落了一顿杨健，紧接着又开始抱怨起来。

      “老东西是老糊涂了，还是没有良心，他老大给了他多大的家私，他就没了脸的去讨他一家人的好。我看着都臊得慌。”刘氏破口大骂道。

      杨健回道：“你先别管了，这事情我来处理。”

    刘氏骂道：“他说话还是凭点良心，我们那就对不起他了，出钱，跑路。哪一次，我们不是出大头的，老大一家子给他一根针线，他都能记住一辈子，仗着当了个科长，老东西除了他，还把谁放在眼里了，人都不要太势利眼儿了，没什么好下场。”

        杨健只是淡淡的回道：“哎，少说两句吧，你说那有什么用。”

        刘氏道：“呸……你还长没长点儿骨头，老东西，加上老大，现在连一点体面都不顾了。你还装憨呢。就他当那个什么破科长，还以为是什么真仗腰子的官儿，我还真没把他往篮子里面拣。下次打电话，你跟我当哑巴，我自然有好话赏给那老东西。”

      杨健毫无表情，不再答话。他的内心充满矛盾，不满，不安，困惑，失落……，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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